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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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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家夫人锦氏有喜了。

    诊出喜脉那日,云家布庄接了一单大生意——皇后诞辰的吉服。从朝服、吉服到彩衣足有十套这么多;又逢云家长子满四岁、云家夫人锦氏的娘家兄长升迁为南郡之长。这么多的好事凑着一起来,云老爷倒也特别淡定低调。

    除了告慰祖先,只特别安排了厨房做了一桌素食,仅是长子的碗里多加了一只鸡腿。

    这年风调雨顺,收成特别好。

    锦氏临盆那日正值秋收,朝霞满天,十分壮丽,家里院落各处栽种的月季山茶海棠桂花都竞相开放;天清气爽,鸿雁高飞,总之是个很不错的天气。

    粉色蔷薇般女娃娃踏着朝霞瑰云而来,哭声又格外响亮。

    云老爷看着襁褓中的女儿,眉目清秀皮肤白嫩很是欢喜,又见小女儿不哭不闹,只是恬静地安睡,唇边漾着浅笑,内心便生出许多感动和柔情。他希望怀中的小人儿今后会是个心地良善、明大义又富有才情的人,故给女娃娃取名:之贤。

    隔日,秋雨卷着北风呼啸,细雨一下月余。

    云之贤满月那日,云氏夫妇二人反复商量后,决定弥月宴席一切从简,只请宗族亲朋到家来一同贺一贺就好。

    酒意正酣,敲门声迎来了意外的客人,门外的云游道人穿着蓑衣,领着一个总角小童作揖道:“只因雨势过大,已无客栈在营,还请施主借以草棚歇脚。”

    云老爷恭敬将道人请了进来,让厨房做了精致的斋食来款待。

    安静地用完斋饭,云游道人抬眼时赶巧与锦氏抱在怀里的云之贤四目交接。

    道人觉得有趣,面带微笑,半眯着眼打量着云之贤,一下一下地捋着山羊胡。

    见道人似有话说,云老爷笑道,“小女今日满月,取名之贤,先生以为取意如何?”

    道人一掐手指,点头笑道,“妙极。令千金的命格极旺六亲,可谓是一员福将,如遇困境也总有贵人相帮,逢凶化吉,只是……”

    闻言,云老爷和锦氏顿觉胸口一紧,锦氏急问,“只是如何?”

    “枭神当头,伤官。即口舌是非、暗地小人都不会少,运势大起大落,福祸相伴,恐怕姻缘方面也不会太平顺。”

    云老爷暗自吁出一口气。心说,性命无虞就行,伤官没关系,就算不嫁,爹也有钱养你一辈子。

    锦氏听闻只是皱眉,莫名伤怀。

    道人见云之贤仍目不转睛望着他,脸上笑意更深了,转而安慰云氏夫妇。

    “老爷,夫人,令千金出生那日乃是一年里最好的日子。利南方,镇守南方的朱雀乃是司掌吉祥幸福的神君,又是凤凰的近亲,令千金的姻缘虽有坎坷,有句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依老道看,万事只会圆满得很呐。”

    道人语毕,云之贤终于收回目光,打着哈欠,眨着眼似有睡意。

    见状,锦氏唤着坐在旁边打盹的小姑子来抱起云之贤,自己也起身,行礼后带着乳娘离开了。

    道人吹开茶沫,啖了口热茶,缓缓道,“无需费心,成其自然。”

    云老爷敬受,笑着承了一声好。

    大雨下了一整夜,天蒙蒙亮时忽而转小。

    小雨清晨,道人作辞。

    云老爷赠了盘缠,也赠给名叫阿沉的小道童几套衣物,还牵着马一路送了十几里地。

    说也怪,连月淫雨终于停了。

    云之贤小朋友从不忙乱慌张,翻身爬行长乳牙都规规矩矩,不吵不闹,十分好带。只是抓周那日,小朋友皱着小眉头思忖许久,然后毫不犹豫一手抓了绣着各式花纹的云锦样段,一手又抓向装有茶叶的盒子。

    全家百思不得其解,只是云老爷一脸慈爱喜闻乐见。

    “成其自然,成其自然。”

    云家祖上是东郡人,家业也在东郡。

    东郡在良境国的东面,这个地方山清水秀,洞奇石美,风调雨顺,空气质量好,物产也丰富,各种犯罪率极低百姓们大都安居乐业,积极向上,乐享天命,故而民间艺术底蕴也十分深厚,不但是良境国各种唱曲的发源地;而且书香门第众多,盛极之时竟像鲜花一般遍满东郡,故而也是天子门下众多言官的发祥地。

    同时,巧的是,这桃源一样的乐土也盛产俊男美女。

    云家是个名望家族,祖上也出过天子门生,现虽算不上什么权贵世家,但在良境国内,云家的布缎和绣品都是拔尖儿的。

    倘若云家谦虚称自家只算老二,却没有人敢称第一。

    云老太爷和太夫人作古后,家族内一应大小事宜都交给了应届宗族长——云老爷。

    家大业大,各种曲折关系需要妥善安排周转。

    为了东郡和北郡两地的友好贸易,郡长通知郡城里的商贾们:北郡近期来人了,大家凑个钱办个欢迎会吧。

    谁知这一出钱还出成了鬼,竟然把自己的亲妹子也给搭进去了。

    原来云老爷的妹妹云新,在欢迎会上被北郡的某个造铁小家的公子给看上了。

    造铁家的公子兴冲冲地,立马找了北郡的某个议事表明心意,这个热心的议事又同东郡议事一说,隔天早上,丰厚的聘礼就抬进了云府。

    好在造铁家的公子长得也还端正,浓眉大眼,身强力壮的,倒也不蛮横,还一副诚恳亲和的样子。

    再说,这云新也到了嫁龄,看着哥哥被郡长为难,心里也是不舍。

    眼一闭,心中就打定了注意。

    罢了,是好是坏,听天由命吧!

    如此,云氏宗家小姐——云新,她风光地嫁了。

    云家也由此机会,得到了和北郡贸易的大彩头——签了十几份大订单。

    不曾想到,云新盲选的夫婿还不错,两人成婚后也是恩爱有加,第一年就有了孩子。

    嫁娶之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而盲选也能幸福的,这恐怕也是祖上积德,再贿赂少司命给牵的好姻缘。

    不但云新的婚姻不能自主,连云老爷都是有二房的。

    二房蓝氏早些年已育有一子,唤作知谨。虽为庶子,也是长子,自然是云老爷重点培养对象。

    云知谨从两岁开始,请了整个东郡最有学识的老先生来授课。

    早中晚课,风雨无阻。

    云知谨自律超常,没有贪玩好奇坐不住的孩童脾性,每日不默完书绝不休息。

    云家这位大少爷模样生得英俊完美,虽是一双桃花眼却总带着藐视的眼神,面上惯是冷冷的,仗着自己是长得不错的学霸,平日里也自视甚高,又有洁癖,但凡衣角沾了一瓣花叶都要脱下来让丫头婆子浣洗干净。

    丫头们还有春心,感情需要特定对象置放,对于大少爷的要求总是满口应承;婆子们心里总有怨怼,他大少爷是附庸风雅花树下,婆子们则是浣洗衣服堆成山。

    这样的不满在春日里,每天都是最高值。

    学霸云知谨的自信并不盲目,如今未满六岁,解读史书和文章都字句通详、吟诗作赋样样精通,正带着云老爷和蓝氏二人殷切期盼十分努力地走在成为状元爷的大道上。

    这般埋头苦读,年少可追寻的记忆里除了书本笔墨,并再也没有其他。

    最深刻的记忆,当是那年蹒跚学步的云之贤小妹妹在夏花绚丽的时节,亲手掰了一朵紫色的花,一边摇晃着蹬过来,一边口齿不清地叫着“哥哥,给”,太用力咬字,以至于让口水流了满嘴。

    这是云知谨少年时代里最美好的时刻了,没有之一!

    五岁的云知谨不知道什么叫美好和幸福,但是那种羞涩又略带恐慌的喜悦要迸裂在心里的感觉实在太深刻。

    在他的严肃不苟的一生中,每每忆及此事都会莫名笑成另一个人。

    云之贤三岁时,已经跟着云知谨端坐在学堂上听夫子讲学了。

    小娃娃眉眼端正认真,专心致志地听讲,很是好学。

    老夫子谈古论今,擅于讲大道理,而她总有许多个为什么,这许多个为什么里总有一两个会将夫子难住。

    见其积极努力,夫子也很刻苦地每日备课到深夜。

    夫子也提点她说:读书是学道理,练字是磨心性。

    小娃娃奶声奶气地答了一声好,其受教好学的模样与长她四岁有多的云知谨是一样的。

    夫子欣慰。

    待教过拿笔姿势后,便让她自行在纸上发挥。头几天,小肉手还对付不了长长的毛笔,坚持也努力了些时日,终于稳稳地开始练字笔画了。

    够不着桌面的云之贤站在凳子上,神情镇定,一横一竖,一撇一捺,极为用功努力。

    勤恳认真的她写得满头大汗,成品却是笔画浓淡不均,字体亦歪歪扭扭。

    一旁看书的云知谨见状,放下书凑过来,他抱起云之贤,让她坐到他的双腿上,又轻握着她的手,温柔耐心地,一笔一划地教。

    云之贤也跟着云知谨习武。

    握拳蹲马步是基本功,此功在于坚持,在于忍,极其磨练心智。

    只用了一句“师父你会泸州升龙霸吗,那降龙十八掌呢”而成功击退武师的云之贤,却是不用蹲这马步的。

    她在院子里撒欢地跑着,大汗淋漓,也自得其乐。

    无聊时,拿着捡来的树枝乱舞,嘴里还念念有词哼哈呵嗤的,天真笨拙,憨态十足;

    自己玩累了又去挠一旁蹲马步的云知谨的痒痒,糯的嗓音,娇声央求道,“哥哥陪我玩,哥哥陪我玩……”

    云知谨只是微笑,眼里含着巨大的包容和宠溺,也不阻止她捣乱,且十分享受。

    夫子年纪大了,原本教云知谨一人时,体力精神就已是勉强,如今早午课上再有云之贤的十万个为什么后,心力神便有些不堪重负,故晚课不再讲学,改让云家兄妹自己看书。

    云知谨每晚默书时,一旁的云之贤大多时候都在画画,画好了就不知轻重地拍了拍哥哥的手臂,把纸递给他,嘿嘿嘿地笑,包子脸上的一双酒窝很是迷人。

    书被拍掉了,又被打扰了,云知谨也不气恼,只是摸她的头,大力赞她画得真好。

    云之贤年纪尚小睡眠多,才过戌时便打着哈欠说,“哥哥回吧,我困了。”

    云知谨又答,“好。”

    合上书,归置整齐,摆好文房四宝,吹了书房的蜡烛,他背着揉眼睛的云之贤,送回东苑。

    墨染了云之贤的袖子,随着风,在云知谨的肩头鼓起又扁下去,洁癖如他似浑然未觉。

    看到这里,一旁伺候的丫头和婆子们震惊得三观都要颠覆了:大少爷是不是吃错东西了?

    她们不知道的是,云之贤小朋友早已用一朵牵牛花收买了她的哥哥云知谨的心,又用率真自然有趣的手艺,将这处心田耕种打理得极好。

    多年后,等小少爷云知行同样场景同样人设的学课练字时,那待遇简直低到尘微。

    一众丫头和婆子到那时才笃信,大少爷当年确实是吃错东西了!

    对于勤奋上进的云知谨,东郡里学识最高的老夫子已没什么东西可教,云知谨被送往皇都的高级私塾学课,暂时离开了家,那年他才九岁。

    云小包子为此感伤了好几日,粉嘟嘟的小人儿学着大人模样唉声叹气,十分滑稽。

    云知谨去皇都了以后,除了每日独自一人上课下学练字,再也没有什么乐趣,只在园子里坐着发呆。

    发呆也不是长久之态,因为云之贤的目光和注意力被园中的部分景致所吸引去了。

    什么季节什么花,这朵花这样开,那朵花那样开,这个时辰是这个颜色,下个时辰可能会变成另一种或浓或淡的样子……

    如此有趣!

    久而久之,云氏夫妇也发现云之贤十分钟爱花草乔木。

    四岁的云之贤已能认出很多树木花草,独爱重瓣且花朵硕大又带有香味的花,如芍药牡丹山茶月季莲;也爱在茉莉或桂花盛开的清晨让家仆采摘含苞待放的花朵,洗净泡好茶等父母起床后第一时间奉上。

    此时,锦氏才觉得抓周这回事是有隐喻的。

    小女儿乖巧,又擅长彩衣娱亲,性格纯真懂事,云府里每日都是恬然温馨的,也是充满欢声笑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