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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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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六那日清晨,在锦氏肚子里的云家老幺听着屋外的炮仗声喜庆,终于耐不住性子要提早出来了。

    忙活半日,产婆将大胖小子抱出来给云老爷道贺。

    产婆说她从未见过小孩子生出来是这般瓷实胖硕的,可见东家是有福气的。

    这般的福气,却让锦氏在鬼门关前又走了一遭。

    听着景氏夫妇说着“贤弟勿用担心,弟妹会好起来”的祝语,云老爷一时感慨万千,眼眶一热又留下泪来。

    忙到午后,大夫们才走。

    云知谨、景誉和云之贤是一同去见的云知行,仨人围在小床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刚出生的云知行不知是觉得仨人太闹、还是感觉到有人挡住光而让周边黑暗一片,总之这个场景令他很不舒服,立马嘴巴一扁,哭得不可开交。

    一哭一个半天,云知谨和景誉不敌魔音入耳已早早地避了出去。只有云之贤陪着锦氏,安静地坐在一旁勤练针脚。

    乳母哄了好一会也都无用。最后还是云之贤风轻云淡提醒着说了一句。

    “再哭就打。”

    刚言罢,哭闹的小少爷歇了,哼唧哼唧喝了奶,打个响亮的饱嗝后就在乳娘怀里睡了过去。

    征兵在即,军营里也需尽早准备些琐事,还未过正月十五,景家便要回皇都去了。

    景家临行那日,被老幺哭闹扰了一夜的云之贤破天荒睡过头,直接错过了与景家道别的场面。还好得知兄长要过了正月十五才返学,没能送别的遗憾才稍微被遗忘。

    勤快地绣了几方帕子,待锦氏选出针脚特别整齐、花样比较好的帕子后,云之贤便将它当做礼物送给景夫人。

    几方帕子浆洗好了还未熨平装盒,景家的礼物竟先一步到了。

    云氏夫妇将女儿唤到跟前,当着她的面展开礼盒,只见锦盒里睡了一对玉牌,一块刻着大雁牡丹,一块是如意福到。

    两块都是上等的羊脂玉,光泽润和。

    锦氏看着云之贤,温柔和蔼道,“之贤喜欢哪个,选一块吧。”

    云老爷用眼神投以鼓励,成其自然。

    “我选这个,”云之贤拿起那块如意福到,又抬眼问道:“爹爹娘亲,这是谁给的?”

    “是你景世伯给你的。”

    “另一块呢,给谁的?”

    “知行。”

    云之贤眨巴眨巴着大眼睛,“为什么给我们?”

    “因为你景世伯和景伯母很喜欢你……们。”

    “哦。”

    还好十万个为什么到此结束,不然一辈子没说过谎话的云氏夫妇不知道该如何自圆其说。

    那块刻着大雁牡丹的玉佩跟着云之贤精心绣的帕子和云老爷的书信一起送往皇都景家,大雁牡丹玉佩自然是留在了景誉的身边。

    云知谨打趣,“还劳心亲家世伯记得之贤最喜欢牡丹,出乎意料,她竟然没选这块啊妹夫。”

    景誉笑了笑,将玉佩贴身收起。

    老幺的设定惯是“要被宠上天的”,云家这位也不例外。

    云知行七、八个月大时就开始以折腾人为乐,又生得聪明,知道娘亲体弱不能扰,胞姐云之贤不好惹,故眼下总是很乖,等转过背去又开始折腾近身伺候的丫头、婆子和家仆。

    云知行太招人嫌弃,一干人在背后给他悄悄起了外号:混世魔王。

    混世魔王从娘胎里出来是超重的,锦氏调养了大半年,虚症渐渐好了,但是日日服药,身上总有药香;云之贤常年种树栽花调香,身上独有一股子介乎于草药和花蜜之间的清甜味;兄长云知谨常日在书房,身上是墨汁儿宣纸和艾草菖蒲苍术等制成的防虫香包的味道;二娘身上是混合蜜香,有些过了的蜜甜味;爹爹总在市集中往返,身上的味道虽不特别,但布庄常年用同一款檀香,所以爹爹身上是淡淡的檀香味。

    诸如此,这未满周岁的混世魔王云知行已然练就了人生第一个技能——“狗鼻子”,哦不,是“闻香识人”。

    但凡亲近的人身上的气味他基本可分辨,所以常根据来人变着法子装疯卖傻,哦不,是扮乖作怪。

    云知行抓周。

    坐在桌子中间的混世魔王——大胖子云知行环视一圈,一看桌上竟没有能入眼的,当场就发了脾气。藕臂来回扫动,桌上摆着的东西悉数落地。

    事出突然,众人呆。

    在场的人也都参加过云知谨两兄妹的抓周,彼时场面和谐美好,此时这小少爷抓周怎么让人有些看不懂?

    众人不知所措,反应能力集体下线。

    只有一个云之贤起身上前,抓起云知行的肉爪子后,“啪啪啪”狠打了几巴掌。

    混世魔王人前受此大辱,实在不能不悲愤,嗷一嗓子哭天抢地。

    云老爷拦阻想上前的乳娘,“娃娃的事,成其自然,成其自然。”

    淡定的云之贤趁云知行哭得起劲时,弯腰从地上捡起几样物什重新摆上桌,又平和劝道:“行了,擦了眼泪重选。”

    云知行听言,果真停了哭闹,只扁着小嘴甚委屈,又时不时抽泣几下,却也很顺从的在面前的几件物什中拿了两样。

    一件金秤杆,一把匕首。

    全家人又傻眼,混世魔王这抓了个啥?

    但,眼见终于完事儿了,围着的人群散去。

    云知行坐在桌上泪眼巴巴看着胞姐云之贤,伸着手让她抱。

    乳母不在旁边,云之贤无奈,只好伸手将桌上的大胖子抱起,却低估了他的体重,差点一个重心不稳摔了。

    她暗暗掐了大胖子的屁股一把。

    大胖子却不敢再造次,只能默默忍着,心想这真是我亲姐哩!

    给祖先们敬香奉酒后,云老爷吩咐开席,众人落座。

    席间,云老爷说:“由于现在大单生意均在皇都,经过慎重考虑,又与宗族其他叔伯商议后决定举家搬到皇都,且就在这月动身。至于这东郡的这间祖屋还是要保留下来,如不想跟着迁居皇都的,可以留下照看打理祖屋,月例钱与往常一样。”

    这样的决定,几家欢喜几家愁。

    家里的家仆、丫头和婆子里又大多数都是东郡人,若要是想继续在云家做事,就得离开自个儿的家,随着主家去皇都。许多人都开始犯愁,两三凑在一起交耳,窃窃私语。

    但,云之贤和混世魔王是开心的。

    云之贤开心的点在可以和大哥重聚,混世魔王开心的点在于不知道皇都是个什么地方,但是看着大家这样热闹地起了大反应,听起来还不错!

    准备半月有多,春分节气就动身,云家队伍浩浩荡荡开往皇都。

    皇都是良境国的首都,也是皇家集权地。

    开国皇帝懒得思量这些直辖区的字号,故,皇都北边是北郡,南边是南郡,东边是东郡,西边是西郡。

    但这么区分还是太混乱,故开国皇帝召开内阁会议,商议许久,终有一道圣旨降下。

    圣旨曰:各郡自行规划编制郡县志,等绘了山脉地形和拟立各郡县地名后,再一同呈上来给皇帝决议吧。

    各郡领旨,郡长都亲自出面,四人凑在一起细细合计。

    想来良境国有“四湖三山两海”,以此为地标和划界最好。

    故,南郡以琴湖为中心,苍山、梨水为界;北郡以镜湖为中心,擎山为界;西郡地域广大,却以郡城瞳庆为中心,琼山和亭湖为界;而东郡东面是海,西面则是蔚湖。

    各郡长积极热心地准备了半个月,等毕恭毕敬地将郡县志呈到开国皇帝跟前时,这皇帝又不高兴了,心说:孤刚打下这一大片疆土不久,好日子还没过几天你们就这样折腾孤,不让孤好好安生几日,到底要你们何用?所以,这些个小事你们能不能自己做主?

    于是权利下放,就这么随意的定了,一用几百年。

    从东郡到皇都,车马快的话七日就可到了。但如云家这般举家迁徙、路上又游山玩水的,时间上则无甚定数。

    云之贤边走边画,临摹各种没见过的花的样子。

    混世魔王终日吃了睡,睡醒就下车去扑蝶追野兔。

    眼看了他肉墩身材似没那么笨重了,再一看近身伺候的丫头婆子和家仆也跟着瘦了一大圈,故显得混世魔王并未清减。

    一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走了一月有多,皇都终于到了。

    得知消息的景家父子和云知谨骑着马,早早地就候在城门口等着云家到来。

    马车停定,云之贤照例去扑云知谨撒娇,景誉含笑看着褪去婴儿肥的云之贤,笑意愈发深邃。

    他未来娘子美美哒!

    云知行嘴里咬着一块糖站在三人中间,这种身矮被挡光的场面总感觉似曾相识,还不及细细想来,又觉自己幼小的心灵似乎被没人搭理的场面深深刺伤,要不他哭一嗓子试试?

    还在酝酿情绪时,景誉看那两兄妹抱得生死难分有些无语,遂蹲下来和云知行说话,“你是知行是吗?”

    好人哪!云知行两眼放光,点点头。

    “欢迎你到皇都来,我叫景誉,以后常来我家玩好吗?”

    云知行大为感动,伸手就要抱抱以表感谢且激动之情。

    景誉笑笑,“若能勤练骑马习武,你就不会那么胖了。”

    这个笑得好看的哥哥竟说他胖?!

    哦呀!这好感的小船说翻就得翻!

    云之贤走近景誉,笑着说,“誉哥哥,好久不见。”

    景誉笑着点头,“之贤妹妹长高了。”

    云之贤冲他一乐,天真美好。

    云家安顿好已是十日之后,原本恬淡的日子随即被忙碌冲垮。

    布庄生意太忙,云老爷昼出夜归总见不着人影;云知谨被皇都一众夫子联名保荐了举人后,忙不迭又在攻关进士,有时好几日不见人,有时在家也邀了同窗几人关在书房里叽里咕噜;云知行依然调皮捣蛋,日常不添乱的话云之贤就得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这般无聊且无事可打发的的日子里只有一个景誉,下学或景将军不抓他习武时便常来云府报道,与她一同种树赏花品香、再聊些书本里的段子和说些皇都里的趣事怪谈,也与扮做少年郎的她一同到集市压马路或到郊外山涧玩耍。

    景誉长得俊朗也很好相与,性格稳重随和,又有些武功底子,有他在身边,云之贤觉得很是安稳,加上离开家中琐事出门放野的心情很好,云之贤便逐渐丢了各种课业开始贪玩起来。

    好景不长,一日云知谨撞见从门口大摇大摆走进来的云之贤一身男子装扮,领子袖口皱皱巴巴,再瞥见她疯玩后乱七八糟的头发不成礼数后,整个人便开始不好了,也史无前例地、火山喷发式地第一次冲着云之贤发了火。

    云之贤觉得哥哥小题大做,并未放在心上。

    当日傍晚,云老爷匆匆从布庄赶回,与云知谨连晚膳都没用,父子俩关在书房里咕咕唧唧好几个时辰。

    没过几日,家里招了几个看上去与云之贤同岁的丫头片子,云知谨让云之贤挑了两个近身伺候,又请了民间私坊教礼仪的婆子来给云之贤教课。

    走路、小跑、坐下、起立、站立、谈吐如何好看如何优雅如何大家闺秀等等,诸多招数轮番上阵。

    云之贤开始是很认真学的,但婆子严厉苛刻,一个点没到位,手里长长的小竹片就招呼过来。见云之贤老实不反抗,婆子就变本加厉,稍微有些不顺心小竹片就挥打过来。

    云之贤忍着身上的疼,心里却委屈:嘤嘤嘤,太欺负人了。

    学着学着,她史无前例的,有了反抗的态度。

    翘课的云之贤在门口堵到云知谨,不高兴地问,“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皇都不似东郡,你进城门那一刻就该知道两者有所不同。不可以再让你由着性子,必须把规矩学起来。”云知谨态度强硬,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我并不是不想学规矩,凡事当以培养情志兴趣为重才能学以致用,你这是强按牛头喝水,你有没有在乎牛的感受?”

    “朽木不可雕也,如此这般,我看我是对牛弹琴!”说罢,云知谨拂袖而去。

    眼见一贯听之任之的兄长竟如此不讲道理,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云之贤使用冷暴力反击。

    一日,蓝氏念及云之贤学礼仪辛苦,便亲自炖了些甜汤去探望,眼见着私坊的婆子用小竹片抽打云之贤,当场就破门而入,反手赏了婆子几个耳光,让家仆请出府门。

    平静了好一阵,蓝氏将云之贤袖子卷起,看着她手臂上有红色条痕细细小小的伤口又格外心疼。

    小竹片薄如纸,隔着单衣打下来仍是会留下红红的条痕,虽不会淤阻泛青,隔天也会消散,但是这么一下下的,也会让人疼上个半天。

    蓝氏一边轻轻揉着云之贤手臂上的条痕,一边埋怨云知谨。

    “不学了不学了,你大哥也真是的找这么个人。”

    云之贤有些担心父母也会这般心疼,便恳求道:“二娘别告诉爹和我娘,好吗?”

    “好”,蓝氏应承她,又问道:“婆子这般蛮横,你这孩子怎么不和你大哥说?”

    云之贤想起当日云知谨拂袖而去的情景,豆大眼泪夺眶而出,把事情经过说予蓝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