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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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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日来,朱祁铭心中有种莫名的不安。照说,歇芳园外围已成无人区,院中人进出无禁,起居如常,此地宛如世外别院,诸事皆如意,自己本该气定神闲才是,何以心中不安?对此,徐恭却将它归之于闷热的天气。

    或许,徐恭言之有理。七月流火,但天气并未转凉,连续多日骄阳似火之后,云生风止,欲雨还休,整个镇边城变成了巨大的蒸笼,无尽的闷热令人狂躁不已。

    朱祁铭坐在书案前,闭目平复心情。

    一年多了,足足四百二十天,一方书案,数架史籍,他终日念兹在兹,无数次梦入子产、管仲等千古名相的灵魂世界,时时触摸伍子胥、范睢、晁错等风云策士的脉搏,日日领略汉唐雄风和华夏北境的万古狼烟,他为即将到来的风云际会做足了功课。在徐恭的口中,他就是一个天才少年,一番见识已非临事茫然的腐儒可比!

    可是,他此刻心神不宁,脑海里一片混沌!

    他已有一身武艺,假以时日,武学必有大成。而且,从徐恭那里,他习得兵法阵仗,胸中的韬略,远胜于当初王府练兵时的粗识拙见,它日再经疆场历练,自能扬鞭策马,笑傲疆场。

    只差四书五经了。如今花大把的时间去发微阐幽毫无意义,那毕竟是某种虚饰,回到京城再镀金不迟!回到京城,经过名师的包装,自会水到渠成!

    可是,他终究是心神不宁,非凡的抱负无不失落在平凡的心境之中!

    白日失神,子夜惊梦,无端的异象纠缠他一月有余。

    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却不愿去面对。

    突然,惊雷在窗外炸响,狂风卷着骤雨,瞬间迷蒙了门外的院落。

    阵阵凉意袭来,他打了个哆嗦,恍惚中,只觉得那丝凉意并非来自风雨,而是出自心底!

    这时,云娘缓缓走了进来,此刻她面罩已除,一脸戚然,头上的雨滴顺着面颊淌下,流经眼角,浑似泪珠。

    朱祁铭茫然起身,不祥的预感愈来愈烈,一不小心碰落了书案上的《汉书》。

    “云娘刚刚得知京城的消息,不敢隐瞒。请殿下挺住!”

    门外白茫茫一片水花,积水四溢,风雨疯狂撕扯着草木,一眼望去,满院凄凉。

    “去年十月,卫王薨,卫王妃殉。”

    朱祁铭脑袋嗡的一声,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他失神地走出书房,跪在雨中,泪水混着雨水,在脸上肆虐。

    “上个月,越王薨,越王妃殉!”

    朱祁铭浑身一震,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黑暗。

    “师傅!我要回京!”倒地前,这声凄厉的尖叫声刺破了雨幕,在廊中久久飘荡。

    ······

    梁岗回了一趟京城,带来了更为详细的消息:卫王在王府诗宴上猝死,死于一场风花雪月,身上无病无伤无毒;越王卧病二月有余,不治身亡。两名亲王的相继离世似乎怪不到别人头上,而传说中的京城大事就是军中有异情。

    越府一帮人知道的军中异情并不比云娘她们多。

    朱祁铭半躺在榻上,他泪已哭干,过度的悲恸没有摧垮他的意志,如今,即便前方摆着刀山火海,他也将毅然决然地闯过去,回到京中,尽人子最后的孝道。

    “襄王在京中吗?”他生生敛起泣意,问起了一个令众人愕然的问题。此问似乎在心中潜藏了许久,此刻脱口而出,像是随口一问。

    梁岗摇头,云娘答道:“听说年初襄王府被盗,襄王迁怒于门禁,殴人致死,遭皇上下书训斥,所以······京中虽有变故,但襄王肯定不便请旨入京。”

    朱祁铭抬眼望向红着眼的徐恭、牛三、蒋乙三人,劝道:“本座此去将会不计一切后果,你们身为锦衣卫千户、百户,不必跟着趟浑水。”

    徐恭断然道:“在下回京复命前,绝不会离殿下而去!”

    牛三咬咬牙,“殿下不必多说,牛三早已脱队,自行回京肯定是凶多吉少。牛三的命就在殿下手上,但凭殿下吩咐!”

    “但凭殿下吩咐!”蒋乙附和道。

    朱祁铭转而望向云娘,不待他开口,云娘道:“已经历过生死大劫,死里逃生之后,云娘笃定了主意,此生的生死荣辱全压在殿下身上,不妨让血战再多几场!”

    “回京!”朱祁铭翻身下榻,悲愤地发出了号令。

    霓娘带来了马匹,还有云娘的二十余名死士。显然,对涿鹿山那边的数百人,她们已无权号令。

    众人上了马,嘀嗒的蹄声一路飘向南门。

    远远望去,南门在徐徐关闭,数十名剽悍的士兵堵在城门前,蓄势以待。为首一名百户挥手道:“站在!你一干人披坚执锐,形迹可疑,还不快快扔了兵器,下马接受盘查!”

    朱祁铭瞪视那人良久,转对徐恭点点头。

    “越府王子殿下在此,你们不可造次,速速开门放行!”

    “大胆!”那百户喝道:“哪里来的小子,竟敢冒充皇室宗亲,给我拿下!”

    朱祁铭目眦欲裂,“本座急于出城,无暇与你废话,再不识趣,信不信本座砍下你的狗头!”言毕拔剑在手。

    “你想造反么!”那百户挺着一杆长枪率众扑上前来。

    “嗷!”

    蒋乙身形暴起,粗壮的身躯临空连连翻滚,电光火石之间,但闻那百户一声嚎叫,胸前早挨了一脚,飞出丈远,倒地吃痛难起。众士卒当即愣在了那里。

    朱祁铭抬眼望向城墙之上,只见城楼门窗紧闭。“盛千户,本座知道你就在上面,你到底是想保护本座,还是想困住本座,待价而沽?若不放行,那便鱼死网破!要么本座杀开一条血路,要么本座死于镇边城,看你如何善后!”

    良久之后,城楼上飘来一道声音:“放行!”

    城门徐徐开启,朱祁铭一行人策马匆匆出了城门,身后一个声音追了过来,“出了镇边城,在下便无能为力了,殿下好自为之!”

    朱祁铭咬咬牙,对盛千户其人,心中顿时少了分感激,多了道怨忿。

    雨后的阳光并无半分的明媚,白惨惨照在荒野上,一眼望去,入目的尽是凄凉。

    朱祁铭一路无语,只顾催马疾驰。半个时辰之后,众人出镇边城已有三十余里。

    前方又是一段峡谷,朱祁铭下令舍了官道,操野径绕道南行。

    一片泥泞的开阔地带呈现在眼前,树林里闪出百余人来,夹道排开,看情形对方似乎并无敌意。

    朱祁铭等人勒住马,“你们是何人?”

    一个四十岁上下,姿态儒雅的汉子从人丛中走了出来,躬身施礼,“殿下,小的是孙府门下,奉皇太后之命,特来寻找殿下。”

    朱祁铭投去怀疑的目光,却不搭话。

    “殿下,殿下!”

    又一人闪出人丛,踩着一路的淤泥,东倒西歪地奔了过来。

    朱祁铭举目望去,见到了一张不算陌生的面孔。直到此时,他才确认终于有重量级人物出面了,自己此去京城将会是一片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