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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最后一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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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贵!咸熙宫内侍在此,这些人所谓奉皇太后之命的说辞就是万分可信的了,朱祁铭心中一宽,片刻后一道疑问闪过脑海。

    就算是奉皇太后之命,他们为何能在此地侯自己侯个正着?

    “道路泥泞,你别过来,站在那边说话。”

    毛贵闻言,当即驻足,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殿下还记得小的!”旋即意识到越王新丧,脸上立马浮起戚色,“望殿下节哀,保重身子呀!”

    朱祁铭被人提起伤心事,鼻子又一阵泛酸。

    徐恭策马来到朱祁铭身边,低声道:“殿下,皇太后派来的人侯在此处,肯定是镇边城驻军操近路报的信。盛千户多半是在等候天子派军去接殿下,他好邀功,眼见留不住殿下,只好退而求其次,给孙府的人报信。看来,盛千户对各路人马的动向了如指掌。”

    朱祁铭觉得徐恭言之有理,但他心中含悲,无心细察这里面的奥妙之处,就想冲皇太后派来的人道声谢。

    突然,近两百条人影自林中闪出,看都不看朱祁铭一眼,就冷冷逼近孙府的人。

    云娘策马来到朱祁铭身边,附耳道:“是福安宫派来的人。”

    朱祁铭定睛望去,只见新来的人中,赫然就有那日黄昏时强闯歇芳园的七人!其余的人也有些面善,似在涿鹿山躲避贼人时见过,那时他们听霓娘号令。

    那名使长矛的瘦者目光犀利地扫视众人,厉声道:“大胆贼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掳掠皇室宗亲!”

    那名四十岁左右的雅士白眼一翻,“贼喊捉贼!公然装神弄鬼,定让你们现出原形!”

    一名使大刀的壮汉暴喝一声,挥刀扑向雅士;这边一名肌肉男嚎叫一声,挺枪迎上前去,一时间,刀影翻飞,枪影幻花,瞧双方的狠劲,似有数世深仇!

    忽见刀影、枪影齐敛,恶斗的二人各自踉跄后退,有那么一瞬间,空中溅起两朵诡异的血花。

    顿时,呼啸声震耳欲聋,两班人马捉对厮杀,人人拼命,招招狠辣,惨烈的境况胜于战场,堪比斗兽场。

    唉,明知对方的身份,却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犯得着如此血拼吗?朱祁铭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前路并非坦途,而是有无尽的麻烦等着自己。

    他哪里知道,他此刻尚未摆脱悲恸心境的困扰,故而漠视了宫廷的险恶。被礼仪与动听言辞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宫廷内斗,一旦落地,延伸到江湖,就必然要显露出其固有的特征,那就是残酷无情,命如草芥!

    咸熙宫欲拿他救急,而福安宫则要拿他发动对咸熙宫的雷霆一击,他的身价已然暴涨。当有一天他明白自己此时此刻竟是双方都想全力争抢的筹码时,他一定会有另一番感悟。

    此刻,他只知道自己要远离麻烦。大象打架,蚂蚁岂敢凑热闹!

    “走!”

    朱祁铭一声令下,就闻蹄声骤起。

    “诶,诶,诶,殿下,殿下!”那边毛贵显然不愿留在这里,怕明早日出时,他会变成泥浆里的一句腐尸,但他双脚深陷于泥浆之中,动弹不得,直急得连连呼叫。

    毛贵的身份太明显了,对他的求救不可置之不理,而正因为他的身份明显,所以带上他反而不会有任何的麻烦。于是,朱祁铭回首给牛三递了个眼色。

    牛三策马来到毛贵身边,马不停蹄,只须伸出一只手,就将毛贵提到了马背上。

    “呃,呃,呃,鞋,鞋!”

    “老实点!要鞋还是要命!”

    一行人沿着崎岖的山路缓行,远离了那个杀声四起的地方,迎来了一片草地,目光掠过草地,就能见到官道蜿蜒的远影。

    突然,身后身侧响起数道熟悉的呼哨声,紧接着无数人影朝这边扑来,令人憎恶的冷眼,令人憎恶的黑衣,令人憎恶的鬼头刀,又在眼前四处晃动。朱祁铭心中的仇恨从未像此刻这般强烈过,体内热血上涌,右手伸向剑鞘,就想凭着初成的武功,迎上前去杀他个酣畅淋漓。

    “殿下,万万不可!快上官道!”徐恭紧紧护在朱祁铭身侧,策马朝官道奔去。

    梁岗、牛三、蒋乙、云娘、霓娘,还有云娘的二十余名死士迅速散开,各自接敌,以掩护朱祁铭逃离现场。但黑衣人如潮涌来,二十余人转眼就被人潮吞没。

    那边不时响起毛贵的惊叫声:“呃,呃,呃,鬼头刀,鬼头刀!快回去,放下我!”

    “住口!不想死就老实点!”

    仍有无数黑衣人朝朱祁铭这边涌来,凭他现有的身手,再加上一个护着他而放不开手脚的徐恭,显而易见,冲出重围的希望十分渺茫。

    朱祁铭一心想着回京,本不愿与贼人遭遇,这才在碰见险路时离了官道,不料贼人却像豺狼闻到了血腥味一般,如影随形地潜行过来,摆不脱,甩不掉。

    经徐恭劝诫之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绝不能送死!不说胸怀远大抱负,就是最低限度的生存理由也充满了无比悲怆的味道,极具说服力,令他难以割舍。卫王无后,越府只有自己一颗独苗,从今往后,他要管两府的祭祀,他一死,两府绝祀!

    手握剑柄,鼻子却在泛酸,眼泪开始泛滥。

    可是,一把把明晃晃的鬼头刀闪动着刺目的杀气,惨白的阳光映着一张张无比冷酷的面孔,那上面绝无半分悲天悯人的意味!

    突然,蹄声四起,大地开始颤抖,威武的骑士如旋风般卷来,一把把硕大的马槊映在阳光下,流动着耀眼的光彩。

    越府幼军!唐戟!

    不,他们多已成年,不再是幼军!

    越府护卫是如何出得王府,出得京城的?这道疑问在朱祁铭脑海中一闪而过,顷刻间,他胸中有万丈豪情在澎湃激荡。

    自己所有的狼狈与不堪都将被千余名威武的骑士化作灰尘!

    唐戟遥见朱祁铭,微微一怔,眼睛一红,却无暇打声招呼,气沉丹田呼喝一声,号令

    同伴杀向黑衣人。

    马蹄扬起万点泥浆,马槊亮起千道寒光,风驰电掣的骑队过处,但见一个又一个的黑衣人被撞飞,像断线的风筝一般坠落,骨裂声响成一片。

    “黑潮”退去,蹄声远去,朱祁铭舒了口气。一眼瞥见那边树下赫然停着一辆马车,车帘一晃,一个曼妙的身影款款而降。

    红蓼!

    朱祁铭与徐恭策马奔到车前。

    “奴婢参见越王子殿下!”随即明眸扫向徐恭,“你总算救回殿下了。”

    徐恭眉眼生情,却也不敢过分展露。而朱祁铭一见红蓼充满善意的目光,便心防尽除,这似乎是多年前就已形成的观感。

    “不必多礼。”

    “越府幼军曾受过殿下的操训,故而皇太后下了懿旨,命奴婢陪着越府幼军一路通关过卡。一个时辰前差点碰上皇上派往镇边城寻找殿下的京军,大家便伏在此处避让。不料京军方走远,却遇见殿下历险,这番避让来得正是时候,真是苍天有眼!”

    皇上为何在此时派军寻找自己?皇太后为何在皇上派军之后仍调派人手救护自己?这些疑问里藏着玄机,但朱祁铭心不在此,他急于从红蓼口中打听皇祖母的近况。

    红蓼倒是善解人意,不待朱祁铭发问便开了口:“想必殿下已听说过太皇太后的事。殿下放心,太皇太后的神智已恢复了清醒,再过数日便能大好。”

    皇祖母好了?想起十叔王的那番叮嘱,面对摆在眼前的回京良机,朱祁铭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卫王、越王都已入葬,殿下回京后先在越府、卫府祭奠数日,数日后,想必太皇太后已然大好,殿下便能入宫见太皇太后了。望殿下谨记,入宫须由皇太后领着。”

    想世间的至亲唯有皇祖母了,可自己见唯一的至亲竟要皇太后领路,朱祁铭不禁怅然。

    他静静地望着红蓼,似要读懂她话里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