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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聪明继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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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月颤颤巍巍从漆盘里拾起流苏坠儿,白着两片薄唇:“是夫人送来的?”

    青玉见郑月这副见了鬼的神情,心头冷然,敢让人伤小郎君,怎么这会儿就没那胆大脾性儿了,冷冰冰点了两下头。

    季映兰也认出那物件来,眼中有些惊恐,死死抓着郑月的手臂:“青玉,母亲她......可说了什么?”

    青玉是个单眼皮,不说不笑的时候,颇有几分冷然:“什么也没说,只让送来,娘子和阿月收到了,奴就回了。”

    话一说完,脚下不住,提腿就朝外走。

    季映兰到底要年轻些,软趴趴溜坐在了地上,双目空洞洞,喃喃道:“糟了,她要记恨我了。”

    郑月提了季映兰一把,恨铁不成钢:“你气短什么?她送来了这物件儿,不过是告诫咱们一下罢了!”

    若是真要整治他们,先前就该把事情在众人面前抖得清清楚楚,可猫死了,死无对证,沈清梅这会儿送来,是要告诫他们下不为例,这也是那些主子们的震慑手段。

    她这说罢,又叹了句:“好厉害的女人!”提声吩咐香草:“备礼去,两份儿,一份儿给大娘子,一份儿给夫人和小郎君。”

    季海棠回了自己的海棠院,又拾着剪子到屋旁咔嚓咔嚓剪花椒,还哼上了小调儿,清音捧着漆盒在一旁跟着装花椒,看她剪得欢实,就笑道:“您这明儿个就去带孩子,还乐哩!”

    海棠剪子在花椒树上拨:“五郎是我嫡亲的弟弟,多带带也无妨。”

    她性子转得快,大病前还总是怵着沈清梅,担忧沈清梅有了儿子傍身,会对她不利,这会儿就一口一个“弟弟”,让清音真是不住傻眼。

    咔嚓咔嚓剪了两剪子,海棠又说:“正巧了,这一两年来我带他带得少,难得的好机会。”

    清音.......

    合着她今儿还一箭双雕了?

    一颗花椒树让她剪了小半去,才将剪子扔在漆盒里:“咱们留些,余下的就给各房送些。”想了想又道:“给三娘子和四娘子说,他们要是中意,就过来挑两株,能簪在发髻上的。”

    这头清音才捧着漆盒进屋,海棠揭着罗裙上台阶儿,就听见门外一声“大姐姐”,转过背看去,季映兰正领着香草,提着个漆盒过来。

    海棠脸上漫出笑意,有娘的孩子就是不一样,有人指点,知道给她也送点儿礼。

    一进屋子,海棠亲自倒了盏鲜果浆放在季映兰面前,跪坐在竹簟上,端着自己面前的那一盏慢条斯理饮着。

    季映兰看海棠不问她来做什么,喉咙里有些发干,率先将漆盒递给海棠:“阿姐,这次多谢阿姐帮我,这猫是我送的,也没料到它会出那些狂性,若不是阿姐挡着,只怕我一个蠢笨的庶女又得......”

    季海棠伸手将漆盒推了回去:“二娘子说笑,我没帮你什么忙。”

    笑话!想让季海棠承认和这事儿有牵扯,除非门被她脑子挤坏了。

    季映兰白嫩轻薄的面皮上有些发僵,过了一会儿,又想了明白,端着果浆喝了一口:“瞧瞧映兰说了什么话,这是答谢阿姐这些年对映兰的照应。”又朝海棠推了推漆盒。

    这次季海棠没有伸手推回去,且不说季映兰本就要害她,单说她帮季映兰母女顶了锅,她也受得起这礼——该收的礼一份都不要少收,用不上就留着发霉!

    季海棠脸色飘起一层纸薄的笑容:“既是你的心意,我若不留下它,倒让你心难安了。”

    季映兰暗自咬牙,季海棠这十来年就从来没做过善茬儿,面子上是活泼俏丽,里子里是阴阳怪气!碍了她这双面话,打了牙得肚里吞,面上得干瘪赔着笑。

    季海棠脸上的笑容飘了片刻即散,继续闲闲地喝着果浆,并没有什么可以和季映兰闲扯的,一来她是个有岁数的人,二来她是真的没心情搭理季映兰,应付了就得了~

    两人沉默坐了一会儿,季映兰呆得难受,又愁苦巴巴地看着她:“大姐是不喜欢映兰了么?这几日,咱们再不如以往亲近了。”

    喜欢?季海棠还真没想到喜欢她的理由!

    “你说哪里去了!”海棠扫了季映兰一眼,眸光轻轻闪动,似乎有几分不屑,撒谎都不太走心。

    季映兰面上却扬起苦涩笑容:“阿姐,你别嫌弃映兰。”

    又开始自怨自艾了,可她季海棠的同情心都留给那个可怜的自己了,哪还有多余的给自己这个深藏不漏的妹妹,转脸儿就揉着额角,略有疲惫神色:“你我是姐妹,何必生分,事情到此为止,我有些累,想休息了。”

    季映兰果真不再说,将季海棠哀苦地瞧过几眼,期期艾艾捋了裙子告辞。

    海棠见她一走,就起来揉揉跪了许久的腿,再顺手揭开了漆盒子,只见盒子里一对鸡血玉镯子躺着,这些物件她也不缺,也没心思多看,嗒一声合上漆盒,端进内间,塞在梳妆台下发霉去了。

    两日相处,季飞云开始黏海棠,她点子多,逗个小孩子不成问题,三娘四娘知道她在这儿,也常来折腾,来来去去,这春辉院是越发热闹起来。

    这日三娘和四娘又逃课过来闹,专程到海棠院子里去摘了花椒来簪在发髻上,在一旁伸手逗五郎。

    五郎跟着几个小丫头在屋子里呼呼地跑,沈清梅一回来,几个小丫头就撒丫子朝学堂那头跑,脚上的木屐鞋在地上敲噼里啪啦直响。

    五郎也要追出去,让海棠一把给抱住了,笑声哄道:“五郎不去,咱们大些时候去。”

    这话才落,又听见门外一个个男人的声音:“三娘、四娘!”

    木屐声也止住,听得几声可怜兮兮“阿爹”。

    海棠抱着五郎踏出门外,正瞧见一个圆领窄袖蓝衫的儒雅中年男人站在门外训两个小丫头,原是季嘉文落在了沈清梅后面,正撞见小丫头们逃课。

    所谓慈母严父,季嘉文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海棠也是早失了母亲,跟着老夫人生活,季嘉文才没敢多拘着她。

    不过,越是这样,他们父女俩才越走越远。

    季嘉文性子有些板正,她又是个闷心儿爆竹,两人总是谈不到一出去,加之季嘉文又娶新妻,老夫人又偏袒她,免不得她疑心生暗鬼,浪费了两人的父女好时光。

    这刻也是隔世再见季嘉文,她记得季嘉文想从卢家接她走却没有接走时候的背影,隆冬季节,下着大雪,他穿了件鸦青披袍,整个人瘦得像一支竹竿,那样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雪地里......

    季嘉文低头看着两个小丫头:“先去学堂里,待会儿下学后,先到锦荣院来。”

    两个小丫头像被霜打嫣儿了似的,趴着脑袋应了下来,又拉拉扯扯朝学堂走去。

    季嘉文转头看见海棠抱着季飞云,微微有些诧异,季海棠和沈清梅不对盘,他是知道的,沈清梅说海棠在带五郎,他本来还不信......

    海棠看他看来,急忙压下心底的酸涩,天知道失而复得有多让人珍惜!

    季嘉文过来伸手抱五郎,五郎转了转头,脑袋搁在海棠的肩膀上,有些不舍似的。

    “你小子!”季嘉文方正儒雅的脸上一点子笑意,伸手硬是接过了季飞云。

    季飞云“啊啊”闹腾了两声儿,季嘉文就抱着他说:“你这样沉,你大姐怎么抱得了,少在那儿缠你大姐。”

    季飞云又“啊啊”两声儿,到底是没敢闹脾气,只是张着两只乌漆漆的大眼儿望着海棠,从季嘉文怀里溜了下去。

    海棠伸手捏了捏季飞云的脸,季飞云眸子动了动,咯咯笑了一声,又急慌慌转脸看季嘉文的脸色,但见季嘉文并无不悦,才对海棠作怪地眨了眨眼。

    季嘉文看着姐弟俩来来去去,也弯了嘴角,有意无意笑海棠:“你是给你弟弟赔罪的?”

    海棠不妨他全知道了,不再顾着什么面子,接口笑道:“就是只乡村野猫乱惹事。”

    季嘉文点了点头,无意再追究此事,好不容易才缓和下来关系,旧事到此为止。

    几人坐在案几前,五郎没有玩闹的,就敞坐在垫子上解九连环。

    季嘉文喝了口解渴水,又问海棠:“你何时去上学?”

    海棠......她可以不上学吗?

    海棠久久不言,季嘉文又缓和地笑起来:“听你母亲的如何?”

    她心知季嘉文是要让她真正服气沈清梅,难为季嘉文如此小心翼翼,遂笑道:“自该如此。”

    季嘉文听她应下,乐得呵呵直笑,又坐了片刻,起身敛了敛圆领衫子:“咱们一块儿去拜见母亲大人。”

    一路朝锦荣院走,季飞云也被放下来由沈清梅看着跑,留季嘉文和海棠两人在后面走着。

    盛夏之际,院子里红杜鹃开放,花枝悠悠地朝季海棠袖子上拂。

    季嘉文伸手替她拦了一枝折下来递给她:“前些日子你病了,我走的时候,你还在病中,今日瞧来,气色好了不少。”

    始料未及的是一向板正的季嘉文竟然折了花给他,虽说是随手而为,却让季海棠动容,心中更有说不清的高兴,自她母亲去世后,他们难得这样亲近。

    海棠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将花接在怀里,顺着他的话答道:“我一到夏日,就要不得安生一回,过去了也就没事了。”

    季嘉文笑道:“你看你吃的那些什么油辣子,冬日也就罢了,吃了暖,夏日里吃着可不是上火么?”说了之后,又顿了顿:“过些日子,我让人去摘些消痰的梨,给你消暑。”

    海棠心头一股热流淌着,季嘉文终是对她视若珍宝的。

    她捏了捏怀里的杜鹃花,摘了一朵卡在发髻上,转头问季嘉文:“父亲,我好看么?他们都说我像你,你像祖母。”

    季嘉文也没想到她大病一场后能对他这样亲昵,手掌有些颤抖,将她发髻上那朵山杜鹃正了正:“好看,当然好看,你是父亲的女儿,怎么会不好看?”

    海棠揉了揉眼睛,把那点子酸涩盖过去,对季嘉文来说,他们情感隔阂只有几年,而对她来讲,他们情感隔阂是一生一世,这下都烟消云散了......

    锦荣院老夫人躺在屋中凉榻上摇着团扇,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又听见门外五郎叫“祖母”,神儿一瞬给清醒了,伸脚下榻穿上丝履,笑眯眯给迎了出来。

    季飞云跌跌撞撞行了个礼,就朝老夫人怀里扑过去。老夫人“哎哟”一声,把季飞云抱在怀里,乐呵呵唤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缠着你几个阿姐么?”

    季飞云仰着圆嘟嘟的脸:“爹回来把他们赶去上学了。”

    “你爹回来了?”老太太捏着季飞云白白胖胖的脸蛋儿,又望着沈清梅。

    沈清梅点头答道:“回来了,后面和大娘子说话儿呢。”

    老夫人也点头笑了起来,轻飘飘冒了句:“大娘子让你省心了不少。”

    沈清梅呆了片刻,耳根子一凉,不愧是老夫人,什么事儿都看得明明白白,难怪前日里查猫,她也不想多追究。

    门外几声脚步声,季嘉文和沈清梅都进门来,朝老夫人行礼,几人都落座在绣芙蓉竹簟上。

    老夫人揽着季飞云喂浆酪,一面问季嘉文:“这次平昌行如何了?”

    平昌行,季嘉文离家几日未归,正是因平昌出现了一个“巫蛊”案,就是村里边连着有几家人生了傻儿子,都怪罪那些新媳妇,说是要将那些新媳妇打杀祭神了,折腾得乌烟瘴气,还让季嘉文这个当朝大员亲自上阵去巡视。

    季嘉文脸上难看:“也不知是谁搞的这些祭神怪规矩,儿将那些女人给放了。”

    老夫人手里端着的盏放在了案几上:“那你可查清了?赶明儿个闹到府前来可不成。”

    季嘉文点头道:“派人去其它的几个山村里查了,都是这样,这一打听,着实民风败坏,同姓成婚,同宗成婚,阿兄阿妹的,可不是要养出呆儿么?”

    原是一家人嫁给了一家人,也难怪生出些傻子!

    “本是要将他们入罪的,但念其本为山民,闭塞山中,不通人伦,亦是情有可原,就安抚了他们,给他们办了合离书,各家罚了些钱财,又派了里正前去教化,使其通人伦大道。”

    老夫人蹙眉道:“我看这巴蜀闭塞,许多装神弄鬼的事儿,这许多规矩都不成。”

    季嘉文当即明白老夫人点拨,暗道自己大意,赶忙道:“儿多派人去教化,破旧除弊!”

    老夫人点了点头,再不多说,原本老太爷就是跟着先帝打江山的猛将,她也跟着经历了些大风大浪,纵然身在内宅,那眼界也比其它人高,更懂张弛有度,提醒点到即止,万不越矩。

    海棠也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事儿,暗自揉了半朵映山杜鹃,揉得纤纤玉指上红艳艳一片......山村里的读书郎要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