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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庄周梦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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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防部长是大明军人的最高职位,属于一把手,三军总参谋长是大明军人的第二职位,理论上能和国防部长平起平坐,属于二把手。  张自忠和王庚两个明军的最高代表为了稳定士气,将最高统帅部的职务一股脑丢给了王琛和萨镇冰,当然不是没有道理,后者是海军元老,是前任国防部长,曾经入阁的三朝元老,有足够的能力和魄力处理好看似繁琐的军务,甚至游刃有余。

    帝国女皇没有对二人上前线表示反对,他们慷慨地站在第一线,和普通官兵并肩作战,赢得了所有人的爱戴,获得了巨大的威望——他们并不是为了享受这样的荣耀,因为他们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只不过北方战区司令、6军中将张贵龙骤然殒命,对前线部队的士气打击必然沉重,二人不得不命令全军停止攻打承德,一边站稳脚跟,一边安抚军心。

    好不容易军心慢慢稳定,士气也在慢慢恢复,两人却不会想到,等待他们的是历史的宿命轮回。

    寺内寿一为了缓解前线,尤其是承德方面的压力,命令宣传部队向控制区和非控制区大量印传单,简意就是宣传张自忠和王庚两个军阀狼子野心,企图控制嫡系部队割据自立,然后和大日本帝国谈判,最后带着他们的手下投靠过去,日本政府许以二人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并保证二人的后半生平平安安。

    这本是无心之举,就连寺内寿一都对明皇是否猜忌二人不抱什么希望,毕竟大敌当前谁也不会自断臂膀,这种离间计又弱智得可以,何况那个女娃娃才刚刚登上皇帝宝座,敢对元老宿将下手吗?

    朱清清的确不信,但老百姓信。

    老百姓是最容易受蒙蔽的,他们只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些可爱又可悲的人看到的就是本来大明王师开始反攻,并且节节胜利,唐山和张家口打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唯独承德突然停火,这是几个意思?

    他们不知道,一个中将阵亡所带来的影响,他们更不会知道,虽然张贵龙牺牲带来的巨大影响让张家口、承德、唐山三路明军都受了影响,但张家口和唐山都是刘诚志重点关照的城市,是为了迷惑日本鬼子的烟雾弹;承德可以暂时停火,因为这会更进一步让寺内寿一做出错误判断,但张家口和唐山的战斗依然得继续。

    不仅要继续,而且要打得比以往更狠。

    化悲痛为力量,这是刘诚志给朱培德和戴安澜的命令,也是劝诫,或者说,是给所有官兵的话。

    张自忠和王庚承受了巨大的舆论压力,尽管帝国政府一再辟谣,但老百姓坚持认为两人准备带着部队投靠小鬼子,皇上应该被蒙蔽了,久而久之,就连两人手下的士兵也有了流言。“勇气行动”自然不能满大街宣传,所以这个误会暂时不会解除,眼见士兵有渐渐骚动的趋势,他们不得不想一个办法。

    一杯茶横在二人中间,所有人都被赶了出来,只有张自忠和王庚对立而坐,他们嘴角不约而同地浮起一抹苦涩,后者道:“底下的人正在讨论我们。”

    张自忠没有说话,眼神明灭不定,王庚盯着那杯早就凉透的茶,继续说:“所有人都在怀疑,所有人都在躲躲闪闪,难道这就是我们来前线的结果?”

    “陛下理解我们,现在是五月份了,估计最多打到六月份,一个月后,我们就清白了。”

    “可我们一直都是清白的!”王庚眼睛血红。

    张自忠默然片刻,幽幽道:“可我们证明不了自己。”

    “能,我们能证明自己,就看我们敢不敢做。”王庚坚定地说,“想洗刷冤屈,唯有取得一场胜利,不折不扣的胜利,堵住所有人的嘴。”

    “目标呢?”

    “至少要夺回承德。”

    张自忠又沉默了,王庚激动道:“荩忱,这种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我是一刻也不想这样下去了,我王受庆顶天立地,自问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国,无愧于父母,无愧于朋友,更无愧于心!”

    “再等等就好了……”张自忠犹豫地说。

    王庚仰天长叹,起身拉开门,出门的一瞬间,他回头说:“你不干,我干!”

    张自忠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眼神一片模糊,脑袋竟然昏昏沉沉,情不自禁地睡了过去,就算随后响起地吆喝声以及枪炮声也没能将他从梦魇中唤醒。

    梦中,那是一九四零年五月,日军为了控制长江交通,切断通往重庆的运输线,集结三十万大军动枣宜会战。一日,他亲笔昭告各部队、各将领出战,七日拂晓,张自忠东渡襄河,率部北进,十四日,双方生遭遇战,十五日,他率领的一千五百余人被近六千名日寇包围在南瓜店以北的沟沿里村,激战到十六日拂晓。他率领残部被迫退入南瓜店十里长山,日军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一昼夜动九次冲锋,他所部伤亡人员急剧上升;五月十六日他自晨至午,一直疾呼督战,午时他左臂中弹仍坚持指挥作战,到下午二时,他手下只剩下数百官兵,便将自己的卫队悉数调去前方增援,身边只剩下高级参谋张敬和副官马孝堂等八人,下午四时,所部全军覆没,他也浴血归天。

    一代战神殉国当日,由三十八师师长黄维刚带领敢死队,端着轻机枪于十六日夜间突袭南瓜店,奋勇抢回了他的遗体,日军则下令停止飞机轰炸,以免伤到忠骸。他的尸骨运回后方后,经检视,身有八处伤口,其中炮弹伤二处,刺刀伤一处,枪弹伤五处。随后,遗体被运往当时的战时都重庆安葬,路经宜昌时,十万军民恭送灵柩至江岸,其间日机三次飞临宜昌上空,但祭奠的群众却无一人躲避,无一人逃散。

    一九四零年五月二十八日晨,当灵柩运至重庆朝天门码头时,蒋介石、冯玉祥等政府军政要员臂缀黑纱,肃立码头迎灵,并登轮绕棺致哀。蒋介石在船上“抚棺大恸”,令在场者无不动容,随后老蒋亲自扶灵执绋,再拾级而上,护送灵柩穿越重庆全城。国民政府布国葬令,颁“荣字第一号”荣哀状,将张自忠牌位入祀忠烈祠,并列位。

    二十八日下午,蒋介石与军政要员和各界群众在储奇门为他举行了盛大隆重的祭奠仪式,而他的夫人李敏慧闻听噩耗悲痛绝食七日而死,夫妻二人合葬于重庆梅花山麓。

    是的,那是“他”,另一个张自忠。

    然后张自忠就醒了过来,昏昏沉沉的仍然没有完全清醒,他拍拍脑袋,天色已晚,便点燃煤油灯,想起了那个古怪的梦境,紧接着就想到庄周梦蝶的故事: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一个警卫跑进来,满脸是泪,欲言又止。

    张自忠的心脏几乎停跳,他预感到了什么,头脑一下子就清醒了,霍然起身道:“怎……怎么了?”声音嘶哑,还带着丝丝颤抖。

    警卫“扑通”跪倒在地,大哭道:“张老总,王老总……殉国了!”

    早有预感,但张自忠止不住地眩晕,他用手撑住桌子,身体一直在抖,心说受庆啊受庆,你为何还是迈出了这一步,这就是你我的宿命吗?

    “王老总坚持领着兄弟们继续打承德市区,而且自己非要冲在最前面,弟兄们劝不动,只好跟着。刚开始打得还顺利,小鬼子抵挡不住,边打边退,我军进入市区后,和小鬼子打巷战,王老总就带着一支小队随时支援,没想到一颗流弹打过来,就直接打中了王老总的心脏,等将王老总送出市区,已经……已经没气了!”

    张自忠听着警卫的哭诉,心里一次次地回响那句话:“我王受庆顶天立地,自问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国,无愧于父母,无愧于朋友,更无愧于心!”

    是的,王庚用他的死洗刷了一切污蔑,他无愧于自己,更无愧于所有人,那我呢?张自忠扪心自问,想到那个梦境,心中渐渐有了答案。

    他低头看看身上的军装,走到门口,这时天色已经黑透了,但外面哭声震天。

    一张担架放在临时指挥部的大院里,盖着白布,围了一圈又一圈人,院外也是人头涌动。

    受庆,你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现在该我做出属于我的选择了,放心,你是不会寂寞的。

    “传我命令,明日一早吃一顿饱饭,随我完成总参谋长未竟的意愿,我军誓要拿下承德,祭奠总参谋长的在天之灵!”说完,他自顾自地回身进屋。

    院内院外静止了一瞬间,整个天地默然无语,随后一个字刺破苍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