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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陇西李氏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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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辰把李由让进自己的屋子,请他上座。李由却是不肯,大家谦让一番,最后俩人抗礼对坐,花贵在李辰的下手作陪。

    趁花娘子烹茶的当儿,大家不免寒暄几句,互叙了表字。那李由虽说骨子里有股士族高门的傲气劲,但言语还算得体,没有让场面太难堪。李由问起李辰的出身门第,李辰只好把从泰西归来的谎话又重复了一遍。李由听得连连点头,“这么说来,这水车的神技也是天行兄从泰西学来的?”李辰心中一动,马上警觉起来,但表面上仍很平静地道,“自知(李由的字)兄所言不差,此物正是在下于泰西时所学。区区小技,贻笑大方了。”李由笑着连连摆手,却没有接下去,而是话锋一转,拱手道,“天行兄,我家静斋公久仰兄之大名,可惜无缘相识。今日特遣由前来,奉上钱五千,表里两端,好酒二坛,猪羊各一口。区区薄礼,还望天行兄笑纳!”李辰面带微笑,拱手还礼道,“多谢静斋公顾惜垂青,然无功不敢受禄。若有什么地方用得上在下,还请自知兄实言相告。”李辰才不会相信什么久仰大名之类的鬼话。他自从来到这里,金城县门也没踏入半步,况且陇西李乃当世最顶级的门阀,双方身份天差地别,今天突然跑来跟我这样一个没出身的小民说久仰,骗鬼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李由笑道,“今日前来,是有一个天大的喜事告诉天行兄。我家静斋公心喜天行兄弟才学超群,见识不凡,年纪轻轻便为一寨之首。今欲收天行兄为我陇西李氏长支庶出子弟。今后你我二人就是一家人了,实在是可喜可贺啊!”李辰和花贵不禁悚然动容。陇西李氏要收李辰入门!这对于李辰这个没出身的人来说,那简直是天上掉下个大馅饼,而且那馅饼还是金子做的。从此李辰不仅跨越了庶族与士族间不可逾越的鸿沟,而且一举进入了天下最顶级的门阀。虽说只是个庶出的身份,但凭此身份已经可以娶当世除最顶级门阀五门七望外,几乎所有士族高门的嫡出千金为妻了。李辰心中除了震动以外,却是愈加的警惕。这陇西李氏这么大手笔,出这样大的本钱,所图必然甚大。旁边花贵有些涩涩地问道,“那我等桃花坞一众乡亲如何安排?”李由手抚长须,不假辞色地道,“静斋公宅心仁厚,特许桃花坞投效在我李氏长支门下,天行兄将为桃花坞管事,你等继续听他吩咐就是。”花贵顿时脸色铁青,投效的意思就是卖身为奴。按照李由的说法,桃花坞一百二十多乡亲除李辰以外,从今以后就失去了人身自由,变成了李氏的家奴。而且一旦沦为奴仆,不仅本人将终身为奴,就连子女也要世代为奴。这不由得让花贵气火攻心,他气愤地大声道,“这桃花坞乃是我等经年辛苦所成,凭什么就白白归了李氏?”李由“呲”地一声冷笑道,“你手中可有凭契?可有中人、保人?可曾上得官府黄册?若无,你如何说这地是你的?”花贵似被击中了要害,他脸色惨白,但口中强自诤道,“我等皆是自由之身,世为良民,如何能卖身为奴?”李由道,“自由之身?你可有户籍?此地属于河州金城郡金城县,你若无金城县户籍,便是流民。金城县衙自是有权安置你等,便是将你等发卖为奴,也是可以的。”李由看了一眼如丧考妣的花贵,继续道,“适才我道,我家静斋公宅心仁厚,这才派我来给你等指一条明路。静斋公仁名远播,待下甚厚。你等能投效门下,岂不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若要是非得官府出面……”听到这里,李辰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倏地长身而起,对李由道,“且住!辰才识浅陋,不敢当静斋公青眼有加。在下本是零余之人,蒙桃花坞众乡亲收留不弃,遵奉为首,自当于众乡亲休戚与共!请上复贵主,在下无德无能,不敢奢望入李氏门墙。至于这桃花坞……”李辰看了花贵一眼,“我自耕之,我自有之。任何人都休想将它抢走!”花贵激动地道,“李兄弟……”下面就已经哽住了。李由没有想到李辰突然翻脸,急忙道,“天行兄,这可是你难得的机会……”李辰一伸手止住他下面的话,理都不理他,只顾对花贵道,“花大哥,替我送自知郎君出去,礼物也原物奉还。”花贵起身对李由做了个手势,“自知郎君,请!”李由今天信心满满而来,却不料局面突然急转直下。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李辰竟然会拒绝陇西李氏的招揽。这可是多少人哭着求着都没有的机会啊。这李天行三言两语就拒绝了?他顿时觉得有一股怒气在胸中升腾,当世最顶级门阀陇西李氏,几时曾被这样当面拒绝过?但想起家主临行时的嘱托,他强压怒气道,“天行郎君,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你须知这金城郡郡守乃是我李氏长支大房道玄公讳乾。我毫不夸口地说,在这金城郡内,我李氏可谓一言九鼎……”李辰神色冷峻地打断他,“当惯了奴隶的人,不会体会自由的可贵!”花贵也在边上大声道,“请!”李由几时受过这个,气得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拱了拱手,便跺脚恨很而去。花贵紧跟在后面,一直送到寨门口,目送他骑马去了。花贵回来,满脸羞愧地对李辰行礼道,“李兄弟,这事都怪我……”李辰连忙扶住他,“花大哥,这事不能怪你,你做得没有错。要怪就只能怪这不公的世道!怪这帮贪婪无耻的狗官!”花贵担心地道,“恐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就不知道他们又会使什么恶毒的手段。”李辰道,“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我们都接着。”他两眼注视着远方,“自由从来都不是没有代价的!”

    “不识抬举!”坐落大河对岸的金城县内西关街上的县衙书房内,金城县令李益听了李由的回报,气得一掌拍在案上,一只名贵的青瓷茶碗,从案上滚了下来,应声摔成了碎片。站在下面的李由不由得将腰又弯了几分。“你怎么办的事?一个百十来人的小寨子都搞不定?”李由面带惭色施礼道,“在下无能,有负家主所托。”李益见他这副模样,倒也不好再说什么。李由不是家奴出身,是族里的庶出子弟,一直帮他在打理家里的庄园。他不能象对待奴仆那样对待李由。李益强压着怒气,对李由道,“你今日也辛苦了,下去歇息吧!”李由忙行礼道,“多谢家主宽宏。只是这桃花坞……”李益挥了挥手,“我自有办法,你且去吧。”李由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给李益换了碗茶,行礼告退了。

    屋内只剩下李益一人,他不由地扶住了额头,微微闭上了眼睛。

    声名显赫的陇西李氏在如今风云激荡的乱世中,正攀向一个新的高峰。李益是金城令,长房家主李乾现为金城郡守,再加上同支的李贤、李远、李穆三兄弟,远支的李虎、李弼,真可谓冠盖云集,公卿满门。可大宅门有大宅门的难处,这里面的明争暗斗是不可避免的。在之前因贺拔岳骤然离世而产生的巨大动荡中,李贤、李远、李穆三兄弟抓住了机遇,果断地投靠了宇文泰。李贤因在讨伐侯莫陈悦的战争中功勋卓著,已经由原来的高平令受封为持节、抚军大将军、都督。而李益、李乾因为犹豫不决,已经失去先机,虽说后来也投靠了宇文泰,但在与李贤兄弟的竞争当中已经落了下乘。当李益看到李辰送来的水车图样时,他立刻就意识到了其中的价值,顿时觉得如获至宝,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当时李益没有声张,只是偷偷藏起了图纸。为了稳妥起见,他先是派了个心腹悄悄渡河去查看了一番。那心腹回来报告说,桃花坞果然建起了十余丈高的水车,完全不用人力,随着水流运转如飞,眼看河边荒地将变千顷良田!李益大喜,计较一番后,就立刻派李由带着礼物去了桃花坞。李益的算盘打得很好,他只不过给了李辰一个庶出子弟的名分,这样的子弟在李家少说也有几十个,根本算不上什么。可是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无疑是鲤鱼越龙门,化身为龙了。这等诱惑,他自信没有人能抵挡。而李辰一旦成了李氏子弟,他的发明,不就是他李氏长支二房的了么。这水车构思精绝,巧夺天工,无论献给朝庭或是宇文泰都是奇功一件。自己这件穿了多年的县令官袍,少不得也要换换。虽未必比得上李贤,但一郡的太守还是稳的,运气好的话,说不得还能弄个州刺史干干。而大河北岸的田地,李益也已经窥觑已久,一心盘算着如何据为己有。如今也是天赐良机,只要他们的首领李辰变成李氏子弟,其他一些贱民,不是任由拿捏?既有献水车之名,又得大片良田之利。今后他长支二房在陇西李氏一门,风头必将一时无二,无人能敌。可李益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辰竟然一口拒绝了这送上门的天大好事。这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也因着出乎预料的挫折而兹生出滔天的怒火。在金城,居然有人敢对李氏说不!这简直就是对当今顶级门阀陇西李氏的极大羞辱。“李辰!”李益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恨不能立刻将此人碎尸万段。就是此人,将自己谋划的一切打碎了。想到就要离自己远去的官位和田产,李益不禁怒火中烧。“不给这些贱民些厉害看看,须显不出我的手段!”

    李益主意已定,便冲外面大声道,“来人哪,速传县丞来见我!”县丞闻听县令召见,急忙赶了过来。俩人叙过礼,李益劈头就问。“如今税捐入库多少了?”“大约九成。”县丞答道。李益点点头,“不错,足见诸位同僚公忠体国,勤于政务。”县丞答道,“这都是县令大人事必躬亲,治理有方啊!”李益谦逊了一番,把手一拱,“我等为天子守牧一方,须得精心竭力,务使仓廪足备,捐税无漏,方能上报天恩,下安黎庶。”县丞忙道,“县令大人时刻不忘君恩社稷,心怀庶民百姓,实乃我等楷模。”李益又问道,“大河北岸的村落去收过税捐了吗?”县丞一惊,忙道,“大河以北废弃已久,如今只是有些流民开些地糊口,我们这些年从未派人去收过税捐啊。”李益摇摇头,“不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种地打粮,便要输税捐。法无例外,否则对那些实心缴纳税捐的百姓,岂非不公?”县丞道,“县令大人高屋建瓴,思虑长远,诚乃老成谋国之言。我这几日就安排人手,去河北征税。”李益点头道,“那些流民多奸猾顽劣之徒,须得派得力之人前往。”县丞道,“下官明白。”李益道,“此事干系国家法度,不可轻忽。河北皆是良田沃野,须按上田征税。此外,那些流民往年未缴的税捐亦当一并追缴,我看就以十年为期罢。”县丞大吃一惊,方要开口,却见李益双眼一睁,双眼射出一缕精光,“嗯?”县丞心里一颤,忙低头道,“是”“限期一月,务使税捐入库。逾期不纳者,以抗税论处!”县丞忙行礼道,“下官凛遵县令大人钧命。”县丞走后,李益思忖了片刻,在书房里找出一幅西晋钟繇《还示帖》书帖,出门喝道,“来人哪,给我备马,去郡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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