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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灾难来临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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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过年,随着灾情的进一步加剧,西魏所面临的形势更加严峻。和实力雄厚的东魏比起来,西魏的人口和土地还不到其一半,而且自从北魏末年天下大乱以来,关陇地区连年大战,民生疲惫已极。这次前所未有的灾难,则更是雪上加霜,西魏的统治立时有一种风雨飘摇之感。

    正月,高欢亲率轻骑万人,疾行四日,从塞外突袭夏州。东魏的将士们用长矛搭成云梯,乘夜攻入夏州,生擒西魏夏州刺史费也头斛拔俄弥突。高欢尽徙其部众五千余户归东魏。

    夏州是宇文泰起家之地,高欢攻破夏州,关陇一时大震。灵州刺史曹泥及其婿凉州刺史刘丰再次叛降东魏。宇文泰对这个反复无常的家伙痛恨已极,遣大军再围灵州,用上次的老办法又一次引水灌城,发誓要除了这个祸患。大水将灵州淹没,水面距城头仅余四尺。高欢遣阿至罗人救灵州,阿至罗三万骑出于西魏军背后,宇文泰只得退兵。高欢迁灵州刺史曹泥、凉州刺史刘丰及所余五千户还于东魏。

    二月,西魏秦州刺史万俟普与刚刚被晋升为太宰的儿子万俟洛、豳州刺史叱干宝乐、右卫将军破六韩常及督将三百人出降东魏,高欢派阿至罗人进逼秦州策应万俟普,并亲帅大军随后接应。宇文泰率轻骑追之千里不及而还。西魏朝廷一时人心浮动,面临自建政以来最大的危局。

    再说李辰发现灾难将至,立即采取了一系列果断措施。华部迅即修建了大量的房屋,将在安宁堡外安置的部民,全部迁入室内。并广泛推广火炕等取暖防寒措施。另外李辰还下令储备了大量煤炭作燃料。甚至连庄稼的秸秆,他也要求全部收集储存了起来。秸秆可以作为牲畜的饲料,如果万不得已,人也可以吃。李辰强行征集了部民手中的余粮,并开始每日按人头对粮食实行严格的配给制度。大家开始对此还私下里有些抱怨,但是随着天气一天天恶化,大家渐渐看出,如果坏天气一直延续下去,很可能整个明年都不会有收获。现在手里的粮食可能需要支撑今后两年,甚至三年之用。想到这个前景,华部人个个凛然自危,不用李辰严令,再无一人敢随意浪费粮食。

    裴萱的母亲也被接到了安宁堡,李辰还以晚辈礼前去拜见了一次。裴夫人本来对裴萱派人来接她去仇人那里居住,感到震惊万分,但架不住来人苦苦相劝,加上思女心切,最后还是动身来了安宁堡。见到女儿,俩人少不了抱头痛哭。裴夫人得知裴萱在仇人这里甚获重用礼遇,甚至已经有了七品官身,竟不知该喜是悲。但见李辰斯文有礼,谈吐也谦逊恭谨,悬了半天的心始才放下。但随即想到裴萱当初加入李辰幕府的动机,则不禁又是愁云密布。

    到了第二年春天,天气仍是暗无天日,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所有的人都是心急如焚,却也无能为力。从受灾初始,便陆陆续续有流民前来投奔安宁堡,这让李辰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如果不收这些难民,那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李辰实在不忍心这样做,他虽说穿越已经有了一段时间,逐渐融入到这个社会当中,并试图像一个古代人那样思考和行事。但他从现代文明社会所烙印的许多观念是无法改变的。他实在是做不到任凭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自己面前饿死而自己却无动于衷。但是如果不加限制地收留难民,消息一旦传开,大批的难民涌来怎么办?救还是不救?如果要救,那么安宁堡的存粮可能很快就要耗光,别说三年,也许一年安宁堡都支撑不下去。李辰纠结许久,还是不顾众人反对,下令尽可能地收容前来投奔的难民,尽量予以安置,使他们免于冻饿而死。随着灾情的加重,更多的难民涌向安宁堡。不仅是金城郡,甚至邻近的西平郡榆中、大夏两县的灾民听说新建的华部还有存粮,并且还收留难民,都纷纷携家带口前来投靠,以求活命。在被厚厚积雪覆盖的通往安宁堡的道路上,到处都是倒毙的尸体。很多人坚持不到安宁堡,就被风雪严寒和饥饿夺去了生命。那些侥幸到达安宁堡的,很多人最后都存活了下来。他们将这条通往安宁堡的道路叫做生死路,如果能到安宁堡就是生,到不了安宁堡就是死。事隔多年以后,这些已经成为华部公民的灾民在踏上这条路的时候仍会掩面痛哭。他们数不清的亲人、乡邻当年就倒毙在这条路上,而他们只不过侥幸到了安宁堡,从而活了下来。这些人大都成为华部最坚定和忠心的部民,这些都是后话。

    这一天,安宁堡城墙上突然警钟大作,有人飞报李辰,

    “禀都督,堡外突然有大约千骑逼近,不像是汉民的队伍。”

    李辰闻言,忙与众将一齐上了城墙察看。

    只见西面有大群的人马正在冰天雪地中艰难地向安宁堡行来。在一片银装素裹的天地间,犹如是一群黑色的蚂蚁在慢慢爬行。待到近前,大家看得分明,这显然是一个胡人的部落,大约有千人,骑兵围绕在队伍的四周,中间还有一些木轮大车,应该是妇孺老弱。队伍当前,一名骑士手捧着一面红色大旗,正中绣着一只黑色的狼头。

    “是费也头部!”有识得旗号的人向李辰禀报。

    这只费也头部落来到距安宁堡数百步外停下,就见人群当中一名骑士翻身下马,他脱去鞋袜,赤着脚在踩着冰雪向安宁堡走来。由于积雪的原因,他走得很慢。待他走近堡门,城墙上众人才注意到,他身后留下了两行赤红色的脚印,奇寒彻骨的冰雪已经撕裂了他脚底的皮肤,鲜血正从他的脚底不断地渗出,随即又凝结成红色的冰。

    这人来到堡门前,跪卧在冰雪中,用尽气力高声喊道,

    “费也头部的纥弥施,请求仁慈的首领收留!我以长生天的名义起誓,从今以后纥弥施就是您的奴仆,我们所有的一切都将属于仁慈的首领,包括我们的生命。今后纥弥施就是您的鹰犬,您马鞭所指,就是纥弥施前进的方向,我愿意为您射下天上的雄鹰,追逐地上的野鹿。请求仁慈的首领赐给我们一些粮草吧,以免我们饿死。”说罢,他在雪地上连连伏拜,以头跄地。

    费也头是匈奴的一支,是由被匈奴人征服的其他游牧民族组成,主要为匈奴人牧马,所以也被称为费也头牧子。后来费也头被北魏征服,到了北魏末年天下大乱,费也头曾一度强盛,成为各方竞相拉拢的对象。可是好景不长,高欢和宇文泰先后崛起,费也头人的主力纥豆陵伊利、斛拔俄弥突、万俟受洛干等或灭或降,只有纥弥施这个小部落残存了下来,在河西一带游牧。这次大灾难给纥弥施部带来了灭顶之灾,草场被厚厚的大雪覆盖,牲畜无法取食,大量死亡。纥弥施部只得辗转南下,希望温暖一些的南方可以发现草场。可是现实是如此残酷,在小冰河期的威力下,几乎所有的地方都被冰雪覆盖。待到他们来到金城附近,他们的牛羊等牲畜已经损失殆尽,部落成员也减少了几乎一半,如今已是面临绝境。

    他们原来听说这里有个华部还有粮草,便一路寻来。原想着拼上部落里最后的一些精锐抢上些粮草,可以苟延残喘一阵。可到了近前一看,所有人的心都变得和这天气一样冰凉。那华部的城堡高大的出奇,坚固而诡异,凭他们这些已经冻饿交加的千把人根本休想啃得动它。纥弥施二话不说,就下马请降。

    李辰听了纥弥施的话,也觉得非常棘手。这些人和先前来投奔的汉民不同,他们没有汉人的道德礼义观念,奉行的是草原上强者为尊的规则。如果不是安宁堡坚不可摧,他们是不会选择投降的,而是一定会想着抢掠,这是他们的本性所决定的。如何将他们从野蛮人转化为文明人,并和汉民和睦相处,这是一个很头疼的问题。而且,这些人也太多了,安宁堡不可能将他们全部容纳其中。

    纥弥施见城墙上半响没有反应,悲声大呼道,

    “就请仁慈的首领接受我们的孩子吧,请给他们一口饭吃,让费也头的血脉繁衍下去!”说罢,他伏地痛哭流涕。

    李辰沉默良久方道,“留下青壮男女和孩童,其他人就任其自生自灭吧。”

    华部众人应一声,便马上行动起来。不一会儿,堡门大开,一队队华部军鱼贯而出,在堡门前列阵,刀出鞘,弓上弦,如临大敌。

    贺兰仁当前大喝道,

    “我家都督有令,只收孩童和青壮男女!让孩童当先,排好队一个一个走过来!”

    纥弥施闻听,知道自己的部落从此便不复存在了,但此时他已经身处绝境,无法可想,好在还能为费也头留下些种子。纥弥施拜谢了李辰,大哭去了。

    过了不久,就听得对面人群哭声大作,接着一些人离开了队伍向安宁堡慢慢走过来。先过来的是十几个孩童,年龄大小不一,几个年龄特小的还由他们的母亲抱着。一个上千人的部落,只余十几个孩童,可见损失之惨。李辰站在城墙上挥手示意,将他们全部放入堡内,里面自有人对他们进行安置。

    接下来,费也头部剩余的青壮男女走了过来,他们全都手无寸铁,按照吩咐从由长矛阵围出的窄窄的通道中一个接一个地走过。每一个人走过来,都会由一名华部的军官掰开他(她)的嘴,像检查牲畜一样查验他们的年龄。李辰在城墙上望见,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可他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

    突然,检查的队伍中传来一阵喧哗,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名费也头的妇人被华部士卒推了出去,她大声哭道,

    “大人,大人,请让我进去吧!我孩儿才五岁,他不能没有娘啊!”

    那士卒一边推她一边说,“都督有令,只收孩童和青壮,你已经老了,不能留你!”

    那妇人跪在雪地上,死死抱住士卒的腿不放,哭叫道,

    “大人,大人,求您开开恩吧!”

    她情急之下,一把扯开了身上破烂的皮袍,露出两只干瘪下垂的ru房。

    “大人,您看,我还不老,我还能生养,您就要了我吧,我给您当牛做马!”

    那士卒还很年轻,显然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顿时面红耳赤,不知所措。还是他身边的军官过来一脚揣在那妇人的肩上,将她从士卒身边踢开。那军官大声呵斥道,

    “我家都督菩萨心肠,愿意收留孩童和青壮。你怎还不识趣?若是惹恼了他老人家,便将你那孩儿还你,让你们母子一道饿死便了。快走快走!”

    那妇人知是今生无望再见她的孩子了,顿时绝望地伏地大哭。

    李辰在城墙上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身回去署衙。他是都督,他没办法违反自己下达的命令,但他又实在不忍心再看到这骨肉分离的人间惨剧。

    最后,只有三百多费也头部落的青壮和孩童被接收进了安宁堡。剩余的六、七百费也头的部众就在堡外不远处扎营。他们点起篝火,团团围坐,唱起了费也头人的歌谣,那歌声哀婉回旋,彻夜不息,到黎明时分方才渐渐停止。天亮以后,李辰派人前去查看,却发现这六七百费也头人或坐或卧,竟已全部冻饿而死。其状之惨,令人不忍卒睹,整个营地宛若修罗道场一般。进入安宁堡的费也头人闻听族人已经全都冻死,顿时哭声震天。李辰闻报,内心犹如针扎般难受。他枯坐半响,然后抬起头瞪着血红的眼睛对守在旁边的裴萱道,“我是不是一个恶魔?我竟然眼睁睁地看着几百个人就在眼前冻饿而死!”裴萱含泪道,“都督莫要自责太甚,此诚情非得已。何况经都督之手,已是数百人得活,部落血脉得存,此诚无量功德。况且,他们非我族类……”李辰叹道,“如果没有吃的,我们都会饿死。在灾难面前,胡人还是汉人有什么区别吗?”裴萱没有回应,这些天的所见所闻给她前所未有的心灵震撼。她默默地焚香,然后跪下合十诵经,“……若未来世众生等,或梦或寐,见诸鬼神乃及诸形,或悲或啼,或愁或叹,或恐或怖。此皆是一生十生百生千生过去父母,男女姊妹,夫妻眷属,在于恶趣,未得出离,无处希望福力救拔,当告宿世骨肉,使作方便,愿离恶道。汝以神力,遣是眷属,令对诸佛菩萨像前,专心自读此经,或请人读,其数三遍或七遍,如是恶道眷属,经声毕是遍数,当得解脱。乃至梦寐之中,永不复见。……”李辰静静地在旁聆听着,不觉中他也虔诚合十,跪在裴萱身旁。佛陀的圣光笼罩在两个患难与共的年轻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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