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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有情无情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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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李辰对着穆婆婆轻轻地一摆下巴,冷冷地下令道,“斩了!”迦罗闻听,只觉得似乎有如一片大火忽得在脑海中燃开,似乎将意识烧成一片空白,她内心如坠冰窟,浑身立时僵住了,一时竟不知所措。只听柯莫奇大声应道,“职下遵命!”然后柯莫奇把手一挥,侍卫中随即冲出两人,闪电般已经欺到穆婆婆身边。迦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见那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已经挟住了穆婆婆的双臂,拖了她便走。这二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法,穆婆婆只觉得半身酸麻,竟无力挣脱,口中只是不断尖叫道,“你们好大胆……吾乃宇文府内宅管事……快把我放开……女郎救我……”擒住她的两名侍卫置若罔闻,只是倒拖了她往墙边走。另一名侍卫一边跟在他们后面,一边缓缓地从腰间抽出长刀。穆婆婆拼命挣扎,但她终究是女流,哪里是身强力壮又有武艺在身的侍卫们的对手,一只鞋子都踢飞了,却动弹不了分毫,就这样被一路拖行着来到墙边。穆婆婆嘴里的尖叫此刻已经变成了号啕,但两个侍卫不为所动。他们利索地将她双臂反锁,压迫她跪倒在地上,并将她的头摁向地面。另一个侍卫上前举刀架在她的肩头,然后回首注目李辰,等待最后的命令。迦罗此刻方清醒过来,郎君这是真的要开杀戒啊!她再也顾不上许多,立刻双膝跪地,顿首而拜,“郎君!妾知错了,今日诸般种种都是妾的不是,求你看在穆婆入府几十年,自小看我长大的情分上饶了她这一遭吧。妾日后再也不敢意气胡为了!”说着,她再也忍不住,只哭得涕泪滂沱。李辰双唇紧闭,冷冷地盯着迦罗不语。此刻,居安思危堂前日光暗淡,寒风萧瑟。众侍卫皆无声肃立,齐齐注目着李辰,天地间一片沉寂,只闻两个女人凄惨的哭声。待得片刻,就见李辰眼露冷色,缓缓偏过头去,对着正在持刀候命的侍卫轻轻一点头。那侍卫接令,手下只一挥。就听见穆婆婆的凄厉的哭骂声戛然而止。迦罗顿时瘫坐在地上。须臾,就见那个侍卫捧了穆婆婆鲜血淋漓的首级过来向李辰行礼道,“大都督,职下奉命行刑已毕,就此交令!”迦罗壮胆一瞥,却见穆婆婆的首级血肉模糊,面目狰狞,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迦罗一阵恶心,不觉干呕了几声,可怜她一早起来,什么也没吃,哪里有东西呕的出来,只是用衣袖死死地掩住檀口,却早已经骇得面色惨白,整个人几乎昏厥过去。李辰冷声对迦罗道,“你日后若再要仗势欺人,肆意胡为,休怪我军法无情!”李辰转头对那四个伏拜于地,股栗不已的侍女喝道,“还不扶你们主母回房去!”那四个侍女早吓得半死,闻听李辰这般话言,如蒙大赦,忙齐齐向李辰行礼,然后七手八脚地将迦罗搀扶起来,狼狈不堪地回后宅去了。

    李辰见她们离开,略一沉吟,便走到柯莫奇身边。他向柯莫奇举手敬礼道,

    “内子无礼,累足下受辱。御内无方,此皆我之过也!”

    柯莫奇流涕回礼道,

    “大都督与主母皆恩比日月,情同再造,柯莫奇怎敢心怀怨望。”

    李辰点点头,无言地拍了拍柯莫奇的肩头。李辰知道柯莫奇忙到现在还没有回家,便叫他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回家去。李辰特别交代柯莫奇要照顾好施兰儿,

    “…有什么困难就和我说。”

    李辰最后再叮嘱一句。柯莫奇行礼称谢而退。

    李辰再唤过起先当值的几个侍卫,好言勉励了一番。他将那个勇拦迦罗的费也头侍卫着实夸奖了几句,并赏他新衣一领。那侍卫不禁感激涕零。

    李辰叫侍卫们将穆婆婆的尸体收敛安葬,然后将安葬之地告于内宅。

    李辰处理诸事已毕,回到居安思危堂中,他坐在案后,一言不发,面上犹余怒未息。

    裴萱看看他的脸色,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小心地开言道,

    “郎君,你过会儿还是去看看主母罢,好生宽慰她几句。”

    李辰讶异地抬头看着裴萱,不明白裴萱为何要替自己的情敌说话,刚才迦罗可是对她非常敌视的啊。

    裴萱又道,

    “主母初到金城,举目无亲,适才又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她虽有过,但毕竟年纪幼小,郎君还是应多加体恤才是。”

    李辰心中感动,缓颜对裴萱道,

    “难得你如此仁心。从前是我对她娇纵太过,总指望她能体会我的一番苦衷,能善待于你。你二人能和睦相处,情同姊妹。却不料她却还是这般骄蛮无礼。她若能同你一般深识大体,事何至此!”

    裴萱听了,心中暗喜,但仍劝道,

    “主母身份非同寻常,郎君还是应以礼相待,免得大丞相那里不好看。”

    李辰点头道,

    “这个我自知。今日只是给她些教训,姑且先冷她几日,日后再慢慢开解吧。”

    裴萱还想再劝,却见李辰一摆手,

    “此事就先如此吧。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当前军情如火,还是正事要紧。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哦,对了,整军!我的打算是这样的,我打算将华部军分成常备军和后备军两部分,常备军少而后备军多。日后我华部所有丁壮都必须服兵役。常备军的役期为一年,唔,这个时间我们还可以再讨论。常备军退役以后,便转为后备军,平时是普通百姓,每年按时听训,警备地方。若有战时,则受命征召,转为正规军作战。”

    裴萱肃容听完,发问道,

    “那后备军的军械粮秣如何支应?”

    李辰道,

    “后备兵从常备军退役时,可将自用的军械带走。平日里后备军自理粮秣,战时受召,则同于常备。”

    裴萱又问道,

    “那后备军如何统辖?”

    李辰思索道,

    “后备军按所住乡里编作营伍,各部之首,便由乡里长充任。另在都指挥使下设团练使,为后备军统军官。”

    裴萱点头道,

    “郎君之计,不失为藏兵于民的良策。然似仍有可斟酌之处,譬如若用乡里长为后备军营伍之首,但恐日后他们隔绝官府,作威黎民,上下其手,有尾大不掉之忧。”

    李辰皱眉道,

    “葳蕤所虑有理。咳,我只是有这么一个设想,这不是提出来和你商量么。你可有何良策啊?”

    裴萱,

    “……”

    李辰和裴萱二人细细商议了起来。这在以后也形成了一个惯例,李辰如果有了什么想法或重大的举措,一般都会事先和裴萱商量。待方案基本成熟,再提出来和蒋宏、贺兰武等四衙首脑会商。这样逐步奠定了裴萱中枢之首的地位。

    再说侍女们扶了迦罗回房,只见她面色苍白,手脚冰凉,浑身只是颤抖不已,意识都有点模糊了。侍女们忙给迦罗灌了几口温热的羊乳,然后搀她上炕躺下,盖好锦被。好在内宅的仆役们已经得令开始烧炕,暖烘烘的炕头和温热的羊奶终于让迦罗缓过气来。迦罗就如同是做了一场恶梦般。当神智渐渐清醒过来后,迦罗回忆起今天发生的整个事情的经过,思前想后,觉得委屈之极。最后终于忍不住在被中放声大哭。迦罗哭得肝肠寸断。她怎么也不能接受平日里温和有礼的夫君,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厉声呵斥自己,让自己丢尽颜面。说到底,这都是因为那个女人。迦罗忘不了她眼中的嘲讽之色,自己身为鲜卑贵戚,权臣侄女,一品高官正妻,向来受人尊崇。可这个不知来路的汉女,竟敢对自己如此无礼,她凭什么?就是因为郎君对她的宠爱吗?迦罗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的心都碎成了渣渣。她现在觉得那个曾经整日陪在自己身边的男人是如此陌生。自己曾经对他一往情深,指望他会疼爱自己,怜惜自己。两人能琴瑟和谐,白头到老。现在看来,这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自己从来就没有真的走进郎君的心里,从来没有。他的心里只有那个妖艳狠毒的汉女狐媚!迦罗念及于此,只觉痛不欲生。迦罗在被中只是痛哭不已,众侍女哪里敢劝,如今又没有了穆婆婆这个领头的人,她们也没了主意。有个侍女突然心中转过一个念头,是不是告诉郎君,让他来劝一下主母。但下一刻她就想起了穆婆婆的下场,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打死她她也不敢再去前面寻郎君了,万一又进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小命难保。却说迦罗哭了一阵,她今日本来就身体不适,颇觉疲乏,又受了这么大一场惊吓,刚才撕心裂肺似的一场痛哭终于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哭着哭着,迦罗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迦罗可能真的是太劳累了,这一觉竟睡了一整天,直到金乌坠地,天色漆黑方才转醒。迦罗从被中爬起来,揉揉眼睛,低声问侍女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回禀主母,现在已经酉时了。”侍女们一边回答,一边点亮灯烛,服侍迦罗起身。迦罗就坐在炕上,让侍女们替她净面梳妆。经历了今天的变乱和痛哭,又沉睡一整天,迦罗面上的妆容早糊成一团,发式也乱蓬蓬的。这对出身名门的迦罗来说是无法容忍的,无论何时,她都希望自己仪容端庄。侍女们为迦罗束梳妆已毕,一名侍女问道,“主母可要用些饭食?”迦罗虽说今日粒米未进,此刻却是觉得满胸胀懑,一点食欲都没有。迦罗轻轻地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她低低地问道,“郎君可曾来过?”众侍女闻声一起停下手中的动作,相互对望几眼,一起俯首摇头。迦罗睡了一天,此刻觉得精神稍好一些,心中对李辰的怨恨似乎也减轻了一些。她虽然明白自己白天刚刚大闹一场,郎君还当众训斥了她,所以不大可能郎君很快就来探望自己。但是见了侍女们的动作,心中还是难掩失望。迦罗觉得很委屈。自己到底是名正言顺的妻子啊,何况自己容貌姣好,出身高贵,为什么郎君还会对其他的女子动心。那个裴小娘子到底有什么好?也许他们之间确还没有私情,可是他们言语举止间显然不是一般男女间的互动,明显透露着默契和信赖,谁敢说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想到这里,迦罗心中不由又升起一股怨气。可转念一想,似乎郎君对自己也真的很好啊,除了不和自己同房,对自己始终温和礼敬。迦罗不禁想起郎君遇刺的当夜,郎君手持佩刀,就在她榻前端坐一夜,那一晚,自己是有生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还有来时在秦州,郎君陪自己浏览秦州风物,一路耐心体贴。迦罗忍不住往案上瞥了一眼,面前的案上的一个黑色描金漆盘中,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个橙红色的果子。那正是当日李辰为她偷的柿子,迦罗一直没有舍得丢,最后将它带到了金城。迦罗突然开始想念郎君了,虽然他今天是那么深地伤害了自己。“如果他呆会儿来向我赔罪,温言相求,并愿意将那狐媚打发了。我要不要原谅他?”迦罗心中暗自思忖。她觉得自己还是爱郎君的,多半到时心一软,也就答应了。李辰有这样一个习惯,在家中时候,每日无论多晚,都会和迦罗见上一面。夫妻而人共坐闲话,李辰一般总会问下迦罗的日常饮食起居,有的时候还会问,“今天心情怎样?”之类的话。这是迦罗每天最愉快和幸福的时刻。她已经习惯了生活里拥有的这个温馨。虽然今天发生那么多的事,但是迦罗仍满心期盼着李辰可以象往常那样过来。她心中暗暗决定,如果他愿意向自己说几句软话,自己就顺水推舟,夫妻二人可以合好如初。

    夜已经深了,高原的月亮似乎都比长安要远上几分。清白色的月光撒满静谧的金城,透着深沉的寒意。兰州刺史府后宅迦罗寝室的轩窗上透出昏黄的灯光。迦罗还在静心等待着,可是李辰却迟迟没有来。迦罗端坐案前,心中越来越感到不安。她不知道自己已经等了有多久了,好几次她似乎都有了幻听,她仿佛已经听到了李辰那熟悉的脚步,但最终都证明那只是寒风刮过树枝的声响。随着时间的流逝,迦罗渐渐地失去了信心。她有一种直觉,郎君今晚可能不会来了。但她就如同溺水的人始终不放弃最后一根稻草般不断给自己打气,“他会来的。他就是太忙了。”迦罗此刻心中已经谈不上对李辰还有什么怨恨了。她突然明白这个男人对自己是如此的重要,她似乎没法想像自己如果失去这个男人之后会怎样。“如果郎君来了,我还是主动向他赔罪吧。至于那个裴小娘子,只要郎君答应不再留在身边就是了。”迦罗心中已经悄悄地做了退让。她觉得和郎君相比,其他事情似乎都没那么重要。她开始后悔今天自己的卤莽了,并且担心郎君是不是不会原谅自己了。迦罗想着想着,不觉困意袭来。迦罗似乎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街道上空空荡荡的,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徜徉。“郎君你在哪里?”迦罗害怕地呼唤着,却始终不见李辰的踪影和回应。迦罗跌跌撞撞地进了一处高大的殿宇,四处寻觅着郎君的身影。突然,帐幔后面突然有一个怪物向她扑了过来,顿时将她扑倒在地,那怪物头上没有毛发,张着血盆大口便向迦罗咬来……“啊!”迦罗倏然而醒,浑身出了一身冷汗,却发现只是南柯一梦,自己等着等着竟伏在案上睡着了。此时,窗外传来雄鸡的唱鸣,天色已经蒙蒙发亮,凄冷的长夜已经过去,但李辰终究还是没有来。

    迦罗一时心若死灰,

    “他不肯原谅我了。”

    迦罗无法想像如果没有李辰的爱,自己该如何在这个寒冷鄙陋的地方生活下去。想到自己将面对这样一个个凄冷孤独的寒夜,想到裴小娘子充满嘲讽的目光,想到自己才到这里第二天便被丈夫当众训斥,丢尽颜面……。迦罗心中充满了绝望。此刻,她是那么地想念长安,想念娘亲……。

    迦罗枯坐一会儿,伸手从盘中拿过那个柿子。经过了这一个月,这枚柿子的颜色已经从原来的橙黄色变成橙红色,近乎半透明,摸上去也不再有坚实的感觉,而是软软的,似乎吹弹欲破。迦罗把果子放在口边,轻轻地咬了下去。那果肉似乎已经变成了流质,也没有了当初的涩味,而是变得非常的香甜。

    “郎君没有骗我,这果子果然甘甜美味。可是,可是他再也不会理我了……”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迦罗的面颊直滚落下来,滴落在她手中的柿子上。迦罗就这样将柿子和着泪水慢慢吃下肚去。

    吃完了柿子,迦罗满手都是粘滑的果汁,她慢慢地将手指一一舔拭干净。她一点也不愿意浪费,它们就如同是自己再也无法找回的珍贵记忆。

    这时,侍女们也都一一醒来,上来服侍。迦罗沉默片刻,轻声道,

    “收拾行装,我们回长安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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