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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雨过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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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李辰视察完位于太平堡内的科学宫和武学,便和随从们出堡一路向东驰去。兰州各堡之间的道路,也已经全部用煤渣重新整修过。黑色的路面由于吸收了阳光,所以积雪比其它地方较早融尽。雪水将路面上的浮土重新带回地下,整个路面看上去润泽乌黑,就如同是一条条黑色的长蛇,在冰雪覆盖的洁白的旷野上蜿蜒交错。南北两山上依旧是白雪如莹,群峰剔透。明丽的阳光在上面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天上碧空如洗,澄净湛蓝,千里陇原好似一幅壮美绝伦的山河画卷。李辰和侍卫一行沿着道路往工坊聚集的康乐堡飞驰。潮湿的路面战马踏上去很轻松,使得速度也快于往常。不久,李辰就已经远远地看到了大河。大河仍然平缓地奔流着,沉静中充满力量,不时可以看到河面上打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旋涡。大河两岸仍覆盖着厚厚的残雪,靠近岸边静止的水洼已经结成了冰,在冬日的暖阳下晶莹耀目。李辰等沿着大河策马飞驰了一阵,就见前面的旷野上坞壁林立,烟囱高耸,正冒出缕缕黑烟。在大河岸边,各种形状和大小的水车鳞次栉比,这便是兰州的工业中心康乐堡了。在最初进行城市布局规划的时候,李辰依稀记得中学课本上曾经将现代的兰州作为城市工业布局的反例来介绍。因为兰州在最初的时候,将重污染的化工、炼油等企业都设在了整个城市的上风和上游。这样现代兰州整个城市都始终处在空气和水污染的双重影响下。所以,李辰将所有的工坊集中起来,统一设在了距金城有一定距离的下风和下游地区。在滨临大河的荒滩上,铁作、木作、竹作、漆作、纸作、兵器、甲仗、丝织、染印等各类工坊拔地

    而起。各个工坊都建有高高的围墙,一旦需要,落下门闸,便成为一座小小的坞堡。所以康乐堡实际上就是由大大小小的工坊组成的坞堡群。

    李辰一行驰近工坊,工曹主事钱铭早率一班属员迎在外边。钱铭是最早投奔李辰的士子,李辰来兰州时,先将他留在安宁堡署理民事。他办事勤勉公正,在安宁堡颇有声誉。李辰后来将他调入兰州,任工曹主事,负责管理兰州所有的工坊。李辰在迎接的人群面前下马,钱铭上前拜见,“参见使君!”李辰先还一礼,然后双手将他扶起,“镌石(钱铭字)请起,有劳相候。”钱铭连道不敢,侧身将李辰引入了工坊。这是一座铁器作坊,叮叮当当的打铁之声不绝于耳。钱铭首先领李辰来到一处冶铁的坊屋前。虽说现在是隆冬化雪时节,但李辰仍感到一阵灼烧的热气扑面而来。就见里面一座高达丈余的冶炉正炼烧得热火朝天。熊熊的炉火犹如滚热的火山岩浆一般,将屋里照得透亮。外面严寒彻骨,里面却犹如酷暑天气般炙热难耐。几个精壮的后生,裸了上身,露出一块块隆起的健肉,正齐心合力地将一个漏斗状的吹风口对准炉膛。只见外面大河边上一座巨型水车哑哑转动,带动屋内的一台木质鼓风机飞旋如轮,将风通过竹篾做成的管道源源不断地经铁制的吹风口吹进火炉。只听见呼呼呼的声响,犹如疾风过耳,炉膛中的火苗就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暴长了起来。火焰的颜色也由刚才的火红变得发白,焰尖甚至似乎可见荧荧的蓝光。钱铭向李辰禀道,“自从有了水车鼓风,冶铁之效数倍于昔,所得之铁制成兵器,也更为精工坚利。”李辰听了满意地连连称好。钱铭又领李辰来到另一处作坊。和刚才炼铁的火热不同,这里却显得有些阴冷,只有单调刺耳的一声声巨大的撞击声。这里也有水车,所不同的是这里的水车带动的却是一座水力锻床。滚滚的大河水永不止息地奔流,为水车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动力。水车周而复始地运动,将一柄铁锤一遍一遍地举至高处,然后自由落体落下,给下面铁案上的物品以不断地重击,发出巨大的响声,仿佛一锤一锤砸在人的心上。李辰等人进来的时候,一个工匠正在加工铠甲上的铁甲片。眼看着一块厚厚的铁块,很快就这样被一锤锤砸成薄薄的一大片。这种冷锻成型的甲片,可以提供更好的防护能力。李辰离开了冷锻工坊,夸奖了钱铭一番,最后提醒他要注意保护工人,要给工人门提供耳塞等劳动保护用具。钱铭连连应诺。随后他们又来到了兵器作坊,大批的长刀、矛头、箭矢通过成型、磨砺等一道道工序被制造出来。钱铭禀道,“遵使君之命,这兵器坊统一了度量器具,标准也较其它民事工坊来得高。另外,按照“匠勒名其器”的要求,每件兵器上都刻有匠人的姓氏编号,以求将来有据可查。”李辰点头道,“匠勒名其器虽是先秦古法,然颇有可取之处。将士们手中的兵器在战场之上,犹如第二生命,容不得半点轻忽!非若此,无以确保制造出来兵器,件件都是精良之作。”钱铭从边上取出一柄已经锻造好的长刀,双手奉给李辰。他面有愧色地道,“属下无能,虽费尽心力,遍试诸般办法制成此刀,但仍无法与使君所佩之宝刃相匹,只断得十札甲。”李辰接过刀来细看,此刀单刃切尖,刀身笔直,约三指宽窄,刀身上密布若飞瀑流泉般的丝丝纹理,锋刃闪亮,寒气迫人。李辰点头赞道,“好刀!我的佩刀乃是东国异士綦母怀文督造,可断三十札甲。其人盛名之下,必有异术,等闲难以企及。以我看来可断十札甲就已经足够了,上阵交锋,兵器最易毁损,所以不必刻意过份精良。当年小关之战时,东国勇将薛孤延断后拒我,一日之内便砍断十五把刀。若都是象我这般的宝刀……”李辰摇摇头。他接着又道,“普通士卒所用,可断三五札甲足矣。象这种可断十札甲的利刃,不必造得太多,装备高级将领就可以了。”李辰放下手中的长刀,继续对钱铭道,“日后兵器坊造出来的兵器,除了我们自用,还要贩卖。”“贩卖?”钱铭惊道,“对。”李辰坚定地点了下头,“兵器当然可以贩卖,而且还可以卖好价钱。不过贩卖的兵器,可以不必这么精良,也不必用上好的铁料,一定要与我们自用的区分开来。如何具体操作,你须得拿出个章程来。”钱铭躬身领命。李辰想了一想,挥手叫众人回避,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卷纸来。“现下当务之急,是要将此物先造出来。”钱铭接过一看,却见图上画了一个状若圆筒般的东西。他有点不解其意,“敢问使君,这个是……”“此物唤作大炮。”李辰解释道,“这是我们将来最关要的一件武器,如何说它的重要性都不为过。你切记此事乃是最高机密。”钱铭心中一凛,忙道,“属下明白!”李辰将他设想的大炮详细给钱铭解说了一遍,“……可以先确定要发射弹丸的重量。嗯,第一次试制我们不宜造太大口径的,就先从三斤开始吧。我们有标准的量具,先测算出三斤重的铁丸直径有多大,这就有了炮的内径,内径的十五到二十倍就是炮身的长度。炮的底部因为要承受火药爆炸的冲击,所以要造得厚一些……”钱铭一边注意记下李辰的话,一边还提出自己的疑问。后世和当世两个文科生神情严肃地讨论着这项划时代的伟大发明的技术细节。良久,就见钱铭小心翼翼地收好了图纸。李辰再叮嘱道,“此物颇费工料,但和它的威力比起来,一切都不足道。此物若成,我华部将无敌于天下,镌石必居功至伟!一切就拜托了!”钱铭行礼道,“属下定不负使君所托!”……谈完了这件大事,李辰觉得心里一松。随后他又随着钱铭视察了几个民用的工坊。在烧造陶瓷的作坊,钱铭一边看了李辰的脸色,一边小心地禀报,“启禀使君,属下一直未能造出您所说的雨过天青色的瓷器来。”李辰笑道,“那日我也是随口这么一说,此物没有那么容易烧的。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请云真人为我们试验了。冀他能带给我们惊喜吧。”当时瓷器的发展还处在比较初级的阶段,原始的青瓷和白瓷才刚刚出现。要烧出李辰想要的那种釉色效果的瓷器,几乎是是不可能的。但是谁知道呢,也许云逸这个化学家会真的创造奇迹也说不定。李辰又对钱铭道,“工匠们的智慧是不能小看的,虽然可能他们都不识字。夫子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对于有所创见的工匠要不吝厚赏。告诉他们,只要他们真的能发明有用的技术,钱帛、土地、甚至官爵都可以赏赐。”钱铭躬身领命。天色已经不早,李辰对今天视察工坊的结果甚为满意。他一边夸奖钱铭办事得力,一边向外面走去,准备和他道别。李辰路过一个造纸的作坊,却见工匠们正将一些已经造好的纸重新又丢进化浆池中。李辰好奇地走过去拿起几张在手中查看。钱铭有些尴尬地在旁解释道,“这些纸造坏了,太粗太软,写不得也印不得,只能重新化了。”李辰没有没有答话,只是手里反复摸挲这造废了的纸。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李辰转身对钱铭道,“这些剩下的不要化了,卖给我吧。对了,以后再有这种造坏了的纸,统统给我留着,我全要了!”李辰穿越来到这个时代,经历了这么多年,已经基本上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但是有一样事却始终让他头痛不已。当时的人解手以后,是不用纸来清洁的,因为纸在当时还是属于比较珍贵的物品。人们多用厕筹来清理,厕筹多用竹木削成,而且人们喜欢自己亲手制作厕筹。可对李辰这个已经用惯了后世洁白柔软的卫生纸的人来说,削得无论多么光滑浑圆的厕筹对他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今天他终于发现了一种可能和后世卫生纸类似的东西,怎不让他心中狂喜。

    李辰回到了金城,骠骑大将军府内只有裴萱还在等他。自从迦罗走后,裴萱因为李辰对迦罗的真情流露感到吃味,一连很多天都没有给李辰好脸色。而李辰纠结于和迦罗裴萱二人的情感,心情郁郁,似乎也有意疏远了她。这样一来,两人的关系一下子生分了许多。平素见面他们都公事公办,彬彬有礼。谁也看不出异样,只有他们两人自己心里明白,他们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那样了。不久裴萱首先有些后悔了。没有了李辰,她该如何在这乱世里自处?是李辰用自己的肩膀给他挡住了外面的风雨,尊敬她,宠爱她,给了她一个可以尽情施展自己才华的天地。这分情义,如何让她不心动,不感激。自己既然已经下决心不做他的妻妾,那么人家对自己的妻子流露感情又有什么不对呢?虽然每个女人都期望自己的心上人心中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但是这显然是不现实的啊。裴萱虽说有些后悔,但是她才智高绝,出身名门,却又身世坎坷,所以她的自尊心比旁人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她绝对不肯放下身段来对李辰软言想求。她觉得如果她要是那样做了,今后便再也无法在李辰身边安然自若地呆下去了。所以她心中虽然后悔,态度却不肯软化分毫。只是与李辰说话的语气不再那般冷若冰霜。李辰几次想与她好好谈谈,但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时间已经过了下衙的时间,衙内的官员属吏纷纷向裴萱行礼告退,各自回家去了,最后只剩下裴萱一人。斜阳在一边墙壁上拉出廊柱窗棂长长的影子,天色也已经慢慢暗淡下来,堂中渐渐生起了几分寒意。裴萱一边处理手中几件不甚么重要的公文,一边树着耳朵留意外面的响动。今天一早李辰就出城巡视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裴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在这里,也许就是想见他一面。她已经习惯每天都见到李辰,见到他透露出坚定还隐含一丝疼爱的目光,只有这样裴萱才会觉得安心。裴萱正有些神不守舍,却听见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一层层的侍卫们的敬礼声,是他回来了。不多时,裴萱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惊讶,“咦,你怎么还在这里?”却见李辰立在堂前,手里拿了一叠白纸正面露讶色。裴萱从容起身一礼,“还有几件要紧的事务未毕,职下稍留片刻。”李辰感动道,“唉,我说过多少次了。你无须如此,做不完可以明天再做。你务得保重身子才是。”“多谢郎君体恤,妾记下了。”裴萱不动声色地换了称呼,表示领情。李辰晃晃手里的纸,“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裴萱接过翻来覆去一看,颦眉道,“这是纸啊。不过又粗又软,写不得字,可惜了。”李辰微微一笑,“这个纸虽然写不得字,却是另有妙用……”他凑近裴萱低低说了几句。裴萱顿时面上绯红,不由嗔怒道,“你这人最无正经,怎可如此辱没斯文!”裴萱出身书香世家,在她眼里纸用来记录文字,承载文化的,有神圣的意味在里头,怎么能用来做如此污秽的事情,这简直是大不敬。李辰笑道,“纸就是纸,只是一件物品而已,你大可不必如此。何况这些纸已经废了,作不了书写工具,何妨它用。”裴萱有些不明白李辰这个人。你说他是个粗人吧,却常常引经据典,广引博证。有时突发奇想,又让所有人瞠目结舌。你若说他是士人,却又时常要干些离经叛道,辱没斯文之事。他与裴萱所遇到的所有的人都不同,也许正是这种特别之处,深深吸引着裴萱。裴萱正在暗自思忖,却听见李辰道,“葳蕤,我有话对你说。”裴萱抬眼一看,却见李辰神情严肃,不觉心中一震。她收敛心境,肃容行礼道,“郎君请说无妨。”李辰示意先她坐下,然后自己解了佩刀,也在一边坐下。李辰深吸一口气,开言道,“葳蕤,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此事千错万错,皆是我一人之过。是我有负你一片深情。请你原宥!”裴萱听了,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委屈一下子全都涌上心头,才要开言,喉中却已梗住,眼泪已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就听李辰又道,“此事是我对你不住,平白让你受了许多委屈。这绝非我的本意,我心中是决计不想让你有分毫的不快活。我只想让你在我身边过得平安、开心、体面。你能将你的才学施展出来,得到世人敬重,不堕你陇西李氏的门望。”裴萱再也忍不住,泪水从面颊滚滚而下,她只得以袖遮面,掩住泣声。李辰低首继续道,“迦罗是我的妻子,此事已无可改变。你若让我对她视若陌路,冷若冰霜,我也是做不到的,这对她也不公平。前日我已经去信给她,明言了你我之间的情分,请她宽容。她若不依不饶,我自维护于你。她若答应不与你为难,我想还是接她来金城。她年纪幼小,未明事理。你便让她一分,如何?”裴萱流泪愤然道,“她是主母,我又怎敢与她相抗?明明是她不肯相容,那日要硬闯居安思危堂,才惹下这般祸事。又怎是我的不是?说什么要我相让一分?”李辰只得道,“那日若不是你以言相激,我怎会…。罢了,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我只是求你,若是她此番肯相容你我,你便不要与她置气好么?”裴萱被李辰说中心事,一时又羞又恼,“是你下令将她送回长安,又怎的怪我?你现在觉得后悔了是吧,就怪罪到我的头上?”李辰连连摇手,“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没有那个意思。”李辰苦笑道,“说到底,都是我不对,不该同时对你二人都起了情意。我承认我有些无耻,但事已至此,唯求你原谅。”裴萱垂泪道,“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又是何种身份,你又求我原谅什么?”李辰道,“葳蕤,你门第高华,花容月貌,才学绝世,按理我又哪里配得上你,更何况让你这般不明不白地跟着我。葳蕤,我万万不敢有要挟你的意思。你若只愿意在我这里做事,你我只是同僚,那也是无妨。你在兰州的这一切,是你用自己的才学和辛劳挣来得。”裴萱低首沉默半响方道,“说什么门第高华,花容月貌,还不是如风入烟,须臾尽散。况且…,你我虽无肌肤之亲,可如今兰州有谁不知我裴葳蕤是你李天行的女人。”李辰顿时语塞。堂中顿时一片寂然。又过得半响,方听见裴萱轻叹一声,“你若想要接她回来就接吧。只要她不来招惹我,我自不会去惹她。”李辰闻言大喜道,“这么说你肯原谅我了?”裴萱白了他一眼,“真是便宜了你,也不知你有什么好,白得两个如花似玉般的小娘子。”说罢,裴萱行了一礼,径自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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